沈厌手中新摸出的白玉杯狠狠摔碎在地,琼浆四溅。
他脸上孔雀开屏般的得意瞬间冻结丶崩裂,化为一片空白的茫然和巨大的失落。
“什……什麽?!”他声音尖利破空,“不考了?!案首!你有这才华!前程……”
凌战目光只在豆芽脸上确认一瞬,点头:“嗯,想好了就行。”
弯腰,收起短刃,“咔哒”归鞘,动作行云流水。
而最激烈的风暴在玄尘子心中掀起。
豆芽那“到此为止”四字,如同重锤砸在他心口!
他脸上那深沉的欣慰瞬间褪尽,血色急速消失,显出一种冰冷的灰白。
他身形微晃,不是体力不支,而是心神剧震。
那双能窥探天机的眼,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惜丶巨大的失望——
以及一种被命运洪流裹挟的悲凉!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再是慈祥的师父,更像一位痛心疾首的诤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凝结着豆芽一路走来的风霜:
“泓儿!小豆芽!”他低吼,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你可知你在说什麽?!到此为止?你可知这‘到此为止’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你二月县试拼命恶补,天寒地冻,揣着冰疙瘩似的窝头,冻得十指僵硬,墨汁凝冰,你哈着热气一笔一划写完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才赶上了新县令加试的童生考卷!意味着你四月府试,春寒料峭,一场透骨冷雨浇透号舍,你蜷在湿冷中苦熬三日,回来高烧不退,呓语里念的还是圣人章句!意味着你在这八月院试,省城贡院那蒸笼般的号舍里,汗透重衫,蚊蚋如雷,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硬生生熬干了心血才搏来这案首朱批!”
玄尘子的声音越发激越,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质问:
“别人十载寒窗!你呢,仅用了这几年,没日没夜。三场大考!从冻僵手指的县试蒙童,到淋雨高烧的府试童生,再到这酷暑煎熬夺来的院试案首!多少读书人耗尽一生心血,白发苍苍也换不来一个秀才功名!你如今唾手可得的,是青云直上的台阶,最起码是安身立命的金符!你……你却只是为了那一纸免役文书,简简单单便要弃之如敝履?!”
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惜和对世俗期望彻底崩塌的茫然。
难道他预感成真,这孩子的宿命终究要归于那玄之又玄的天道?
他毕生所学倾注给这孩子的,想要个相对容易些的科举之路。
可惜,终究呀!
还是抵不过这异能的牵引?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悲愤与失落即将将他吞噬的瞬间,豆芽那句清晰无比的“专心随师父修道”又如同九天梵音,轰然撞入他心扉!
玄尘子浑身剧烈一震!
那双布满痛惜与灰败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随即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洞彻天机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将绝望的悲凉涤荡一空!
狂喜丶震撼丶夙愿得偿的激动丶以及一种“果然天命如此”的深沉明悟。
这才是他真得的毕生所学呀!
他都快忘了!
这丝明悟如同星辰般,在他眼中轮转生灭!
脸上死灰般的颜色,瞬间被一种内敛到极致却又光芒万丈的红润取代。
所有的质问丶悲愤丶失落都烟消云散。
他深深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灵气与宿命的啓示一同纳入胸中。
他缓缓擡起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和难以抑制的微颤,极其缓慢丶又极其坚定地,再次落在了豆芽的头顶。不再是质问时的沉重,而是带着一种传承的托付与无上的欣慰。
“……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