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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奴烙印（第2页）

“看着他们被杀？看着他们妻离子散，沦为猪狗不如的官奴？！”凌战毫不留情地斩断沈厌最後一丝虚妄的幻想。她一步踏前，逼近几乎瘫软的沈厌，一字一句，清晰丶冰冷丶沉重如铁砧砸落，不仅砸在沈厌心上，也砸在杨思俭和小石头的灵魂深处。

“因为他霍珩，骨子里就刻着工部那套把人当牛马的规矩！他是霍家子弟，天生高人一等！在他眼里，匠户就该是官奴，是朝廷圈养的财産！反抗？那就是不知好歹，是刁民作乱，死不足惜！他当初那点虚僞的承诺，不过是世家子弟居高临下的施舍！

不想成为官奴——他就要用最冷酷的铁腕，维护这吃人的官营铁律！”

她猛地一挥手，手臂如战旗般指向山谷——指向那些在废墟中沉默劳作的身影，指向土屋门口王婶怀中那个吮着手指丶懵懂睡去的幼童。

“看清楚！沈厌！看看这栖霞坳！看看这些跟着我们逃出来的孩子和老弱！我沈家工坊，从立起招牌那天起，就只有凭手艺吃饭的契约工匠，绝无一个奴隶！他们的父母妻儿，更是堂堂正正的自由之身！工部视人为草芥，为可随意鞭笞丶掠夺丶宰杀的牲口！”

她的目光如寒电扫过沈厌惨无人色的脸，扫过杨思俭眼中翻涌的悲愤与凝重，扫过小石头惊恐却渐渐被怒火点燃的小脸。

“噗通”一声闷响。

沈厌最後支撑的气力被彻底抽空，顺着粗糙的木柱滑坐在地。

他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丶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岩浆般沸腾的愤怒丶是无边无际的噬心愧疚丶是对自己轻信世家僞善面具的刻骨痛恨！

是他！

是他将那些信任他丶追随他的匠户们，推给了那个认同官奴制度丶冷血无情的霍珩！

杨思俭苍老的脸上肌肉剧烈抽动，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深沉的悲愤与刺骨的寒意。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重得如同铅块坠地：“夫人，东家…事已至此。工部所求，是匠户的手艺和人丁，灭口非其本愿。霍珩所为，是恪守其世家立场，以铁腕维护官营铁律，震慑反抗。那些匠户及其家眷…怕是…怕是此刻已被烙上‘官奴’之印，正被押往工部掌控的某处不见天日的矿坑或工坊了。此生…恐难再见天日。”

凌战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锋刮过肺腑，强行将胸腔里翻腾欲出的焚天杀意压回深渊。她走到瘫坐在地丶被巨大痛苦吞噬的沈厌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血红的眼底。

“哭够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眼泪和懊悔，能换回刘三河夫妇的命吗？能救下那些被掳走的孩子吗？能砸碎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吗？！”

沈厌猛地擡起头，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凌战脸上。

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中，一丝被点燃的丶近乎疯狂的火焰正熊熊燃烧起来。

凌战迎着他绝望又炽烈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沈厌！你给我站起来！擦干你那无用的眼泪！把这剜心之痛，给我刻进你的每一根骨头里！想改变？想救那些可能还在地狱里喘气的人？想砸碎那烙在活人身上的官奴印记？那就先给我活着！先给我把这栖霞坳，打造成能护住眼下这些人的荆棘堡垒！想死？想赎罪？等我们杀回临山镇，你有的是机会跪在刘三河坟前磕头磕到死！”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铁腥气，烙印在沈厌的心上。

凌战话语中那冰冷而炽烈的意志在他体内激烈冲撞丶撕扯。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泪水混杂着屈辱和不甘的火焰在眼中燃烧。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殷红的血丝，猛地一把狠狠推开凌战伸出的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摇摇晃晃丶却无比倔强地站了起来！

他不再看凌战一眼。

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钉向棚外那片在压抑中重建的山谷，钉向那些在废墟间挥汗如雨的身影，钉向远处土屋门口，王婶怀中那个安静睡去丶对滔天血泪一无所知的幼童……

没有哭泣，没有言语。

他只是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凌战看着他离去的丶转向肃立待命的杨思俭：“杨老，传令。”

“一：外围所有明暗哨位，警戒提至甲等！了望哨增双岗，配双筒镜，十里之内，飞鸟惊林，即刻来报！延误者，军法！”

“二：谷口及缓坡预设之‘虎xue’双层连环陷坑丶‘蛇径’绊索毒蒺藜阵，今夜子时，必须封死最後一道机关！触发标识，仅限核心护卫知晓，泄者，死！”

“三：核心区‘蜂巢’藏兵洞丶‘鼠道’逃生径，昼夜轮班，加速贯通加固！粮仓丶药库丶水源上方之‘鹰巢’了望台，由您亲自督验！一寸不稳，提头来见！”

“四，”她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谷底最深处那面刀削斧劈丶隔绝生死的悬崖绝壁，“‘归墟’乃最後生门！入口僞装与内部第一段支撑，三日为限！所需石木铁器，不计代价，尽数取用！”

“五：所有妇孺，由穗禾丶大妞统管，全力保药圃与小块梯田播种！薯种丶驱秽草药种子，即刻下地！此地存亡，系于粮药，不得有失！”

“六，”她最後看向小石头，语气斩钉截铁，“将苏婉所传工部暴行，霍珩助纣为虐之丑恶嘴脸，告知谷中每一名护卫！让他们知晓，守好这栖霞坳一寸土，便是饮下可以改变未来的第一口血！”

一道道指令，清晰丶冷硬丶毫无转圜馀地，带着铁与血的气息，从凌战口中吐出。

杨思俭猛地一抱拳，腰杆挺得笔直，眼中浑浊尽去：“领命！”

嘶哑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再无半分老者迟暮，转身大步流星跨出棚屋。

棚内，只剩下凌战一人。

棚外，山谷因这新的丶更严酷的命令而骤然绷紧丶加速运转的声响，如同低沉的战吼隐隐传来。

她走到棚边，目光越过那些在生死线上奋力挣扎的身影，缓缓擡起手，抚上腰间那柄冰冷如霜的刀柄。指尖传来的彻骨寒意，如同深渊之水，终于将心头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强行冷却丶压缩。

那冰冷的触感，无声地诉说着为未来计，所需的代价与…蛰伏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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