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就是命。
轰鸣声中,管事嘶哑的吼声也显得微弱。
“快!东家要的五千匹!月底!一匹不能少!”
织坊核心的账房内,喧嚣被厚厚的墙壁滤去了大半。
凌战站在一张巨大的原木桌案後,俯视着铺开的账册与几块不同质地的棉布样品。
她身形挺拔,一身利落的靛蓝棉布劲装,袖口紧束,长发简单挽在脑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眸。那目光扫过账册上跳跃的数字和堆叠的订单契约,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检阅着一份份冰冷的战场简报。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线条,坚毅,棱角分明,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淡淡皂角的暖风先涌了进来,紧接着,沈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陡然嵌入这冰冷的效率空间。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宝蓝色湖绸直裰,领口袖边用银线细细滚了边,衬得一张脸愈发唇红齿白,眉眼生辉。
他斜倚着门框,姿态慵懒,仿佛刚踏青归来,手里随意抛接着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里面的银角子叮当作响。
“啧啧啧——”
沈厌拖长了调子,桃花眼含笑扫过凌战专注的侧脸,“我的好娘子,外面金子都快堆成山了,你倒在这冷屋子里算账?隆昌号那几个老狐狸,眼珠子都黏在咱们新出的‘云锦棉’上,口水都快滴到前襟了!开价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保养得越发白皙的手指,在凌战眼前晃了晃。
凌战的目光终于从账册上擡起,落在他身上,道:“他们要的不是布,是织机。”
沈厌抛锦囊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几分,他走进来,带上了门,将外间的喧嚣彻底隔绝。
“瞒不过你。”
他踱到桌案旁,指尖划过一块厚实挺括的棉布,“隆昌号的老掌柜,昨天悄悄塞给我家小豆芽一个金锞子,就为打听咱们飞梭的机簧是怎麽个做法。”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还有城西那些泼皮,这几天总在咱们後巷转悠,眼神贼得很。”
“意料之中。”
凌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
她拿起一块样布,指腹感受着那紧密结实的纹理。
“这织机,快过常机十倍,省力过半,布幅宽,质地匀密。它産出的不是布,是冬日里的一口暖气,是冻僵手脚的人重新站起来的力气。”
说完放下布匹,目光转向窗外。
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北方,那朔风如刀丶冻毙士卒的边关。
作为曾经修罗星际战士,为士兵着想,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它能救很多人。”
声音里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沈厌挑眉,等着她的“但是”。
果然。
“但是。”
凌战的视线转回,落在沈厌脸上,“它也能更快地武装敌人。隆昌号背後的徽商,与北边草原诸部暗通款曲不是秘密。那些混混?不过是一把被人当枪使的蠢刀。若这织机散出去,不需一年,草原上的骑兵就能穿上同样厚实丶甚至更廉价的棉衣。我们今日卖出的每一匹布,他日都可能裹在射向雁门关的箭手身上。”
她的指尖轻轻敲在账册上。
“心怀天下,更要手握利刃。利刃,岂能轻授于人?”
沈厌脸上的轻佻彻底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眼神锐利起来。
“那你打算如何?捂是捂不住的,那些人眼珠子都绿了。”
“限购令。”
凌战吐出三个字,拿起笔,在摊开的空白告示上疾书。
字迹刚硬,力透纸背。
“一,所有新式织机,核心部件由内坊匠户独立打造丶分开组装,匠户及其家眷迁入坊内居住,严控出入。二,外售棉布,施行‘平价限购’——凭官府户帖,每户每月限购平价棉布一丈,专供缝制御寒冬衣。额外所需,市价三倍。”
她放下笔,将告示推向沈厌。
“童工队,盯紧市集。凡有倒卖平价布丶囤积居奇者,名单记下。”
沈厌拿起告示,看着上面冷硬的条款,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却亮得惊人。
“啧,又让我当恶人?这得罪人的买卖,娘子可得多分我些辛苦钱。”
话虽如此,他小心折起告示的动作却带着一丝郑重。
“另外,现在这般加班加点,工人恐受不住。”
凌战从没想过这些,都是即时付的工钱,“这些,你看着办。”
沈厌:“工人们自然想多挣银子,但长期以往肯定不行。不如管一餐有肉菜的夥食。每两个时辰下机休息一个时辰才能继续。工伤和普通伤病免费治,豆芽大丫他们现在也擅长,老道士有些太闲了。”
凌战:“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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