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膛里的火苗渐弱,光线昏暗下来。
凌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站而有些僵硬的肩颈。
她走到堂屋西侧那间刚用旧木板和草帘勉强隔出来的小屋门口——那是她坚持要隔出来的“卧房”,虽然简陋得只能放下一张铺了厚厚干草和旧褥子的窄板床。
她推开门,侧身进去。
然後,当着沈厌的面,动作干脆利落丶不带一丝犹豫地拿起一根白天削好备用的丶足有小儿臂粗丶顶端还带着尖锐茬口的结实木棍,稳稳地丶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抵在了门板内侧。
木棍一头深深顶住门板最薄弱处,另一头牢牢地丶严丝合缝地卡在地面那个特意挖出的丶仿佛为它量身定做的小凹槽里。动作熟练丶精准丶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演练过千百次的冷漠。
“你什麽意思?!”
沈厌终于忍不住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炕柜边弹起身,新棉袄摩擦发出刺耳的窸窣声。他几步冲到小屋门口,瞪着那根在昏暗中如同铁闸般横亘的顶门棍。
白天积压的憋闷丶被反击的难堪和此刻被“当贼一样防”的巨大屈辱感如同火山般爆发:
“凌战!你把我当什麽了?!登徒子?采花贼?!还是他娘的梁上君子?!我沈厌再混账下作,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对你这个……”
後面的话太过刻毒。
硬生生被他咬在牙关里,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起的怒火,几乎要将那根木棍烧穿。
“防君子,不防小人。”
凌战打断他喷薄欲出的恶言,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疏离,如同屋檐下垂挂的冰棱。她转过身,正面对着沈厌,隔着那根象征界限的粗棍,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因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丶甚至有些狰狞的脸上。
“协议就是协议。同住一屋檐下,只为方便照看孩子。分房而居,界限分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根顶门棍,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地,“这根棍子,是提醒。提醒你,也提醒我。”
“提醒?!”
沈厌气笑了,那笑声尖锐刺耳,他不管不顾地又往前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根冰冷的木棍,“提醒谁?提醒你守身如玉?还是提醒我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凌战!你少在这里假清高!你以为我乐意跟你……”
“我乐意。”凌战再次打断他,“清净。省心。”
她说完,再不给沈厌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简陋的木板门!
“咔哒!咔哒!”
两声干脆利落的轻响,是门内插销毫不犹豫落下的声音。接着,是那根顶门棍被更用力地调整到最稳固位置的丶沉闷而充满拒绝意味的摩擦声。
门缝里最後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随之彻底消失。
沈厌僵在原地,保持着向前逼近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华丽冰雕。
竈膛里最後一点馀烬挣扎着爆出一两点微弱的火星,映着他俊美却扭曲的脸,那身厚实的新棉袄此刻也仿佛挡不住从门缝里渗出的丶彻骨的寒意和羞辱。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丶被一根粗壮木棍从里面如同堡垒般牢牢顶死的简陋木门,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丶野兽般的低吼。
半晌,才从咬得咯咯作响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丶破碎,几乎被窗外呼啸的风雪吞没:
“好…好得很…凌战…美丑不分的莽妇…活该一辈子睡冷炕头…”
他猛地转身,泄愤似的狠狠一脚踹在旁边装玉米的麻袋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麻袋晃了晃,几粒金黄的玉米滚落在地。然後,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憋屈,裹紧那件此刻也显得灰暗无比的厚棉袄,像头受伤的困兽,重重地把自己摔回堂屋东侧属于他的丶铺着厚厚干草的地铺上,一把拉起被子,连头带脑一起蒙住。
风雪在茅屋外更加肆虐地咆哮,新糊的窗纸被吹得噗噗作响,仿佛随时会撕裂。
屋内,有孩子们安睡的细碎呼吸,竈灰彻底冷却下来的死寂。
以及……东侧地铺上,那团裹在厚棉被里丶散发着强烈‘生人勿近’怨气。
和因主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的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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