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吃力!”
杨伯粗暴地打断沈厌,他的独臂猛地挥了一下,指向门外,“是不能做!做不得!”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霍县令也懵了,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杨老丈,此话怎讲?方才不是已与侍郎大人和公公议定了吗?怎可……”
“议定?”
杨伯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诡异,“那是催命符!对于普通匠人就是套在脖子上的绳!”
他不再看霍县令。
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凌战,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凌战可以听见,却字字如铁锤砸下:“娘子!听老奴一句!立刻!马上!把库房里那些淘汰下来的旧式织机丶还有那些预备替换下来的零散部件!不是最要紧的核心机!打包!清点!卖给霍大人!”
凌战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虽不明白杨伯为何突然如此激烈反常,但这位在沈家默默无闻了几年的老人,此刻身上爆发出的那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巨大的危机感,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她从未见过杨伯如此模样!这绝不仅仅是心疼工坊劳累!
杨伯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独臂猛地指向霍县令,语速快得惊人:“霍大人!你县衙不是能支应银钱物料吗?场地呢?现成的!招募人手呢?你县衙发告示!工坊派人去指点!机器我们卖给你!价钱好说!那四千匹布!由你县衙新建的‘官营织造坊’来织!限期完成!功绩是你霍大人的!”
“啊?!”
霍县令彻底傻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卖……卖机器给他?这……
这可是沈家工坊的根基啊!
天上掉馅饼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霍县令:“这泼天的功劳!霍大人!你敢不敢接?!能不能接稳?!”
霍县令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巨大的丶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官营织造坊?由他霍珩主持?完成工部的军需订单?
这简直是……青云直上的通天梯啊!
杨伯的话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野心!
“敢!如何不敢!”
霍县令几乎是吼出来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本官这就回去召集人手!选址!拨银!杨老丈!沈相公!凌娘子!此事若成,霍某……霍某定不忘大恩!”
他看向沈厌和凌战,眼中充满了狂热的期待和恳求。
沈厌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他看向凌战。
凌战的心脏也在狂跳。
杨伯的反常丶那近乎献祭般的急切丶以及抛给霍县令的巨大诱饵……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刚才离开的那两个老家夥,带来了足以毁灭沈家的丶无法抵抗的巨大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凌战做出了决断。
“好!”
凌战的声音清越果断,瞬间压下了工坊内所有的嘈杂和惊疑。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杨伯,没有丝毫犹豫:“杨伯,立刻带人去清点库房旧机和备用部件!列出清单!”
随即转向激动得满脸通红的霍县令,语速飞快:“霍大人,事不宜迟!请即刻回衙准备!机器丶物料丶人手调度,沈家全力配合!但有一点——契约需明,此为买卖,非租赁,更非合营!织造坊盈亏丶军需交付责任,皆由县衙一力承担!沈家只负责技术支持,按契收取机器款项!”
“明白!明白!凌娘子快人快语!本官这就去办!”
霍县令此刻只觉得天降鸿运,哪里还顾得上细想其中深意,满脑子都是“官营织造坊”和“工部军需”的巨大功绩,连声答应,转身就带着同样兴奋的县丞等人,火烧屁股般冲出了工坊,直奔县衙而去。
工坊内,只剩下沈家衆人和依旧脸色惨白丶胸膛剧烈起伏的杨伯。
“娘子……”沈厌终于忍不住开口,满心疑惑。
凌战擡手止住了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杨伯那只依旧紧握成拳丶青筋暴突的独臂上,又缓缓移向他那双布满血丝丶依旧死死盯着门外虚空的眼睛。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如同压上了一块寒冰。
“杨伯。”
凌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晚上,来趟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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