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战回到凤仪宫,屏退了左右。
她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自己亲手照料丶此刻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秋菊。
良久,她极轻地丶自嘲般地低语了一声,声音消散在风里:
“原来……‘眼见为实’,便是这样的滋味。”
她不需要查证什麽。
所有的“巧合”和“证据”,都像无声的毒液,一滴一滴,精准地渗入她心中最柔软丶也最不容侵犯的地方。
那不是江山权柄,而是曾以为坚不可摧的信任与默契,是唯有他们二人才懂的丶于微末时便存在的联结。
如今,这联结正在被一种无声的丶阴冷的力量,缓缓侵蚀。
而她,选择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风暴,往往始于最平静的假象。
只是,那株秋菊的影子,落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孤寒的意味。
秋深露重,卫烬又染了风寒。
头痛欲裂,咳嗽撕扯着胸腔,但他仍强撑着坐在御案後。朱笔批红的间隙,他偶尔会擡眼,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外,又迅速收回,眼底沉淀着比病气更沉的郁色。
太医院院判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
“陛下脉象浮紧,确是风寒入侵。只是……”老院判额角沁出细汗,指尖微颤,“只是脉象深处,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如轻云蔽月,非药石能速解。臣愚钝,或乃陛下忧思劳神过甚,伤及心脉……”
“忧思劳神?”
卫烬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他挥退了院判,“朕知道了,退下吧。”
殿内重归寂静。那份“滞涩”之感,他比太医更早察觉。
非关病体,而是一种无形之物,自流言四起那日便悄然缠上心头,日渐收紧。
他不信那些鬼蜮伎俩,但他信人心之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突兀的骚动。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像是被鬼追着,披头散发丶连滚带爬地冲破内侍的阻拦,扑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手中高举着一个东西,声音因极致恐惧而尖利变形:
“陛下!陛下饶命!奴婢在废暖阁里发现了这个!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
那是一个粗劣的布偶,明黄残布裹身,心口腹部扎满银针,背後一行朱砂八字——是他的生辰。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侍立的宫人内侍霎时面无血色,噗通跪倒,深深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卫烬的目光落在那个偶人上。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惊惧。他的脸色在病气的灰白中,反而透出一种极致的丶冰冷的平静。只有紧紧攥住龙椅扶手丶直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巫蛊。
又是巫蛊。
记忆如同被血浸透的潮水,轰然倒灌。幼时逃亡路上,母亲最後绝望的泪水,忠仆滚落的头颅,漫天大雪也盖不住的血腥气……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巫蛊构陷!
他最恨丶最鄙夷的,便是这等栽赃嫁祸丶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
这东西,拙劣得可笑!愚蠢得可悲!
他的目光从小宫女惊惧扭曲的脸上,缓缓移开,最终,投向殿外凤仪宫的方向。
她呢?
她执掌“山海粟”,监控百官,洞察京畿。这等粗劣的把戏,这等已然传入他耳中的流言,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怎麽可能毫无察觉?
可她做了什麽?
没有预警,没有排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试图肃清这污秽之源的举动!
她只是沉默。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