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经沉寂如深潭丶後来透出沉稳内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巨大的丶空洞的茫然。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像两口被彻底抽干了水的枯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丶被彻底摧毁後的麻木和死寂。仿佛林宇书刚才那句话,不仅炸毁了他的理智,更彻底抹杀了他作为“人”的最後一点生气。
他茫然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珠,视线毫无目的地扫过冰冷的墙壁丶光洁的地板丶林宇书的脸,看了很久。久到林宇书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後,极其沙哑丶干涩丶破碎不堪的声音,像是从撕裂的喉咙深处,一点一点丶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
“……回来……好……”声音空洞,没有任何起伏,像机械的复读。
“很……好……”他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那种毫无生命质感的麻木腔调。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将头扭开。空洞的目光重新投向虚无的前方,下颌线绷得死紧,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着,那道渗血的齿痕更加清晰。
他挣扎着,用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抓住斜靠在长椅旁的冰冷拐杖。金属的冰冷触感似乎给了他一点支撑的错觉。他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借助拐杖的力量站起来。
“你……”林宇书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
“别碰我!”一声压抑的丶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哑声音猛地从秦漠紧咬的齿缝间迸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丶尖锐的抗拒和巨大的恐慌。
林宇书的手僵在半空。
秦漠没有再看他。他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对抗身体的颤抖和虚弱上。他双手死死撑着拐杖,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狰狞凸起。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後爆发出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利用拐杖的支撑,极其艰难地丶摇摇晃晃地将自己的身体从长椅上“拔”了起来!
站直身体的瞬间,他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差点再次栽倒,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後背的内衣。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病房方向一眼。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沉重而踉跄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笨拙而痛苦,金属拐杖的尖端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笃丶笃丶笃”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丶逃离般的仓皇。
林宇书看着他踉跄却决绝逃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快步跟了上去,没有试图再搀扶,只是沉默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电梯门打开,秦漠几乎是跌撞着进去,後背重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灰败得吓人。
林宇书随後进入,按下楼层。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秦漠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冷汗沿着鬓角滑落。那是一种精神和□□双重崩溃後的极度虚弱。
电梯下行。林宇书的目光落在秦漠依旧死死攥着拐杖丶指节青白的手上,又移向他紧抿的丶渗血的唇线。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平静地响起,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送你回酒店。”
秦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只有那沉重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酒店大堂温暖明亮,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这舒适的环境,与秦漠此刻的状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他拄着拐杖,脚步虚浮地走向前台。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衣领。他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最後的体面,但那灰败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像个刚从战场重伤退下的残兵。
林宇书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没有上前代办的意思。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秦漠用颤抖的手指掏出身份证,看着他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报出预订信息,看着前台小姐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和职业化的微笑。
拿到房卡,秦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丶踉跄着走向电梯间,背影透着一种急于躲入封闭空间的迫切。
林宇书依旧跟上。
电梯上行,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秦漠靠着轿厢壁,闭着眼,胸膛起伏,似乎在积蓄最後一点力气。林宇书看着他惨白的侧脸和那道刺目的唇上血痕,眼神复杂。
“叮。”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门开了。
秦漠深吸一口气,再次撑起身体,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自己的房间。金属拐杖敲击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停在房门前。他用房卡刷开门锁。
“嘀嗒。”门开了,泄出里面一片温暖的灯光和舒适的气息。那像是一个安全的堡垒,能暂时隔绝外面那个让他崩溃的世界。
秦漠的手扶在门框上,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他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回头看林宇书。他低着头,看着脚下柔软的地毯花纹,像是在进行最後的挣扎。
林宇书站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着秦漠僵硬的丶仿佛被钉在门框上的背影,看着他肩膀上布料被冷汗浸湿的深色痕迹。
林宇书的目光沉静如水,他看着秦漠那如同惊弓之鸟般僵直的背影,看着他扶着门框丶指节用力到发白的手。他沉默了几秒,然後,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丶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清晰地问出了那个悬在两人之间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问题:
“需要告诉她,你也在麽?”
“告诉”谁?
“你”是谁?
“在”哪里?
每一个字都心照不宣。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秦漠扶着门框的手,猛地痉挛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抠进木质的门框里!
他像是被这句平静的问话再次狠狠刺中要害,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转过头!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骤然掀起了比在医院走廊里更加狂暴丶更加绝望的惊涛骇浪!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丶深入骨髓的抗拒,还有一种濒死般的痛苦!
“不——!!”一声短促而嘶哑的丶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低吼,猛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像是被这个提议彻底吓破了胆,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一丝可能的联系!他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丶踉跄着冲进了房间!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厚重的房门被他用身体狠狠撞上!巨大的力量让门框都似乎震动了一下!那沉重的关门声,像是一记绝望的丧钟,在寂静的酒店走廊里疯狂回荡!馀音久久不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丶彻底斩断的决绝!
林宇书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紧闭的丶冰冷厚重的房门。那声巨响仿佛还在耳边轰鸣。他知道,那扇门关上的,不仅仅是秦漠的身体。
更关上了那个名为“顾依依”的丶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