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慈幼司贩题,学子又何必考中,岂不明显?没做的事,臣妾不认,况且试题泄露,翰林院难辞其咎。”
“你——”
段怀临猛地站起,怒瞪着她,叫她来就是想洗脱那几位出题的寒门学士嫌疑,没想到谢令仪上来就要先处理翰林院。
殿中正僵持着,万福猫着腰上前禀报:“君上…出事了…”
“又怎麽了!”
殿中烘着碳,热气熏得小黄门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掉,他颤声道:“是…偏殿等候的张学士…写了血书撞柱了…”
翰林院张正源,正是出题人之一,这要来个死无对证,可就再说不清了。
方才段怀临招几位重臣商讨对策,将张正源一人留在偏殿,殿内无人,他趁机写了血书撞柱而亡。
铜鹤香炉里的香还袅着,张正源的血顺着蟠龙柱往下淌,一滴滴流到青砖上,满地赤红,像覆在脸上的红雾,逐渐凝固,收紧。
万福将血书从张正源手中拿过,说是书,其实不过从中衣撕下来的半缕碎布,咬破手指写下短短几行,对旬考试题泄露一事尽数认下,末尾指出是继後胁迫。
段怀临紧攥着那片碎布,张正源亦是寒门出身,他记得这人,原是岭南农户,父母姐妹种荔枝助他读书,後来家中小妹上山摔断腿,他为救妹妹从书院退学,被山长上报有荆扉守璞,衔珠结环之德,这才被选中入京。
陆琰站在最後,看着满地血水当先跪了下去,颤巍着身子重重叩首:“臣惶恐,张大人虽出身寒门,犹性情刚烈,不畏强权,恳请君上彻查此案,揪出幕後主使,万不能叫忠臣寒心!”
三两句话,就对此事有了定性,是世家中有人以权压人,仗势欺人,逼死寒门。
而这,正是段怀临的心病所在。
宋峦上前一步,躬身道:“孰是孰非,尚未定论,请君上彻查,勿要使一人含冤!”
一旁的谢钧跟着跪下,却是紧闭唇舌,他想得清楚,此事是非不明,保不准同谢令仪脱不得干系,必要时刻,他这个做父亲的,少不得要大义灭亲,与之割席。
谢令仪心中明朗,宋峦与她有盟约在手,轻易不会欺瞒,眼下蹦哒的最欢莫过于陆琰,再想起陆家已有两位宫嫔,此事虽险,胜算却大。
今日大朝会是被取消,勤政殿中事,被段怀临严下死令,不得泄露半分。
三位重臣渐次退去,万福紧闭殿门,隐隐能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他缩了缩身子,往避风处站直,“咔嚓——”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馀下听不太清了,拐角处一闪而过青色身影,他左右看了看,悄悄踱步上前,来人背对日光,看不清表情,他走近,微微点头,两人视线交错,小黄门垂下眸子,转身回到避风处,似什麽都未发生一般。
日头偏西,勤政殿那扇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万福吐了口气,两位主子关在房内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他捧着点心立在一旁。馀光中,只见皇後娘娘脚步踉跄,身形落寞踏出门去,他看得真切,皇後鬓边那只九凤衔珠步摇,这会儿子歪斜着戳在鬓角,碎发被汗黏在颈子上,半张脸通红发肿,隐隐带着指痕。
匆匆扫了一眼,他也只敢将腰弓的更深,像无知无觉的木人一般,将所见所闻嚼碎吞咽入腹,等待主子的召唤。
天色渐晚,谢令仪出门时未带随从,她这副神情,也不愿叫旁人瞧见。一路上碰上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请安,没听到皇後叫停免礼的声音,有胆子大的偷偷瞄一眼,平素典雅尊贵的後宫之主,一对儿远山黛糊出了墨迹,似那戏文里含冤的女鬼,独自蹒跚前行。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日,到这时竟停了,青砖上积出的水渍泅湿了裙角,转过长廊,眼前落了抹桃红裙摆,陆姣姣站到她面前,潦草行了个礼,不复往日尊崇:“皇後娘娘注意脚下,雨天路滑,稍不注意,要摔断腿的。”
这话说得已是极为跋扈,听得身侧宫女都呆住了,隐晦扯着她袖角暗示,皇後还没被废,少不得要做些表面功夫。
“怕什麽!”陆姣姣扯过袖子,擡手在鬓间抚了抚,小声嘟囔着:“风水轮流转,当初进不得门儿,如今更不用进了!”
流萤不敢再说,现在却见皇後娘娘猛然停住脚步,杏眼如刀掠过她们,冷声道:“有兴趣看本宫笑话,不如回去养养身子。”
她自上而下扫了主仆两人一眼:“春雨湿寒,断骨新生的滋味,不好受吧。”
流萤立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只见自家主子恨恨捏着手帕,骂着:“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