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你还坐着轮椅呢!别告诉我你真打算单膝跪地给我求一个?想让叔叔阿姨见证我欺负你一个伤患是不是?”
这……若搁在过去,他还真干得出来。
毕竟凭他今日双腿的状态,若强行发力,偏要跪一次,也并不是没办法做到。
只是他的腿部力量远弱于常人,诸如行走亦或蹲跪之类,他人只用腿就可以完成的日常动作,他还需调动腹部核心肌群的力量来辅助支撑。
而他这会儿腹部的刀口还未痊愈,这也是医生一再告诫他出行必须坐轮椅的原因。
沈羡之心知肚明,季沐子会如此紧张,全是拜他之前动辄害她提心吊胆所赐,清淡的语调里透着无奈。
“那倒不是,不过在求婚前,确实还有几句话,需要父亲和母亲……帮我再鼓起一些勇气,才能说给你听。”
此刻距离二人抵达墓园,时间已悄然流逝了半个多小时。
九点过後,日头爬升得更高,温吞吞的晨曦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穿透力更强的明媚日光,肆无忌惮地洒满了整个静谧的陵园。
有金辉落在沈天昀夫妇并排而立的墓碑侧面,投下了更为深重,也更加贴近基石的短影。
伴随着话音落下,沈羡之先是垂眸,好半天过去,才再度迎上季沐子潋滟水眸中的盈盈视线。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如常,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沐子,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活得更长久一些,可是我的身体情况,你也清楚,我大概率……还是没办法完整地陪你走过一辈子。”
如置身地狱般遭遇境外□□囚禁折磨的八个月,除了导致他双腿严重残疾的明伤,他的身体还留下了更多同样不可逆转的暗病。
比如他的脾胃功能极其脆弱,这辈子都无法像普通人那样随心所欲的进食。
比如他的体质就是会较常人更脆弱一些,贫血,心肺功能衰弱,稍有不慎,便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生病到需要住院调养的程度。
以及精神层面的,他仍然很难找回饥饿感的反射机制,一旦情绪失控,心悸,窒息等躯体化症状,还是很容易找上门来……
既然季沐子愿意接受这样的他,沈羡之已经下定决心,纵使此生都逃不脱这些病痛,也会竭尽全力,陪她一起快快乐乐地多走一段时日。
然而他本就比季沐子年长八岁,单凭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沈羡之心如明镜,他们能够相携白首,完整共度馀生的概率,实在太小太小了。
眼见季沐子卷翘浓密的睫毛颤动起来,眼睑下也润了层朦胧的光影,沈羡之的眉宇同样雾霭沉沉:“抱歉……”
他低声道歉。
不止因为在这一刻,破坏了她收下求婚戒指时本该拥有的纯粹喜悦,让她在寻常女孩幸福雀跃的瞬间,直面残酷无比的现实困境。
也是在懊悔反思,在那场人祸後,他完全没有珍惜过自己这条大难不死的性命。
如果他从那时起就听从贺云升等人的苦心规劝,耐下心来休养调理,或许到了现在,身体状态会好上很多。
哪怕能多争取到一年,也意味着她未来孤独难捱的时光,会少一年。
季沐子那只等待他为她戴上戒指的纤手,此刻尚且伸在他面前,指尖微微蜷着,莫名有些固执又脆弱的感觉。
沈羡之沉默了会儿,到底将如玉长指探过去,珍而重之地轻轻包裹住,带着薄茧的指腹似有讨好安抚之意,一下一下摩挲着她软嫩的掌心。
季沐子没有收回手,任凭他牢牢握着,薄白眼皮却始终低垂,不肯看他。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几秒。直到沈羡之低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清楚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丈夫,但我想再试一试,去为你做到最好,恳请我父母做个见证,这就是我给你的求婚承诺,你愿意答应我吗?”
沈羡之其实并不相信什麽在天之灵,只是当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母亲毅然嫁给父亲时,也面临着与他们今日极其相似的窘境。
他选择在父母墓前向季沐子做出承诺,又何尝不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怯懦退缩了。
他会像他母亲当年那般,为了所爱之人勇往直前,而他也无比希望,季沐子能如他父亲一样,明知结局可能并不圆满,却依然坚定地选择母亲。
接下来在他们能够相伴的有限时光里,一同度过一段相爱相守的幸福岁月。
而二十年,三十年後……若他先一步离开,她也不要一味郁郁寡欢,最好连带他的那一份,去拥抱这个世界的更多美好。
由于他也不确定季沐子会给予怎样的答复,沈羡之心里难免生出了紧张忐忑的情绪,连呼吸都重了几分,薄唇紧抿,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绷着。
他无疑是在等待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审判,可季沐子偏偏不肯痛快地说出“好”或“不好”。
只擡着那双如墨点染,此刻却氤氲着复杂情绪的美目,清软嗓音里浸着丝若有似无的酸楚,轻轻叩击着他的心弦
“我想知道,如果我说拒绝,你想怎麽办?别人求婚都是承诺一份永远,你倒好,直接告诉我,基本不可能和我有一辈子?”
“我不是不能哄你,可我现在想的是以馀生为期,认真与你走下去,所以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更坦诚的关系。”
沈羡之俊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迟疑,与她交握的玉白长指无意识地松了又紧,泄露出内心的波澜。
“但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会生气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麽这次就换我追你,我之前让你追了那麽久,现在你叫我追回来,一样追到你答应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