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六月一日。
张福浩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十年过去,那道天花板上的裂缝还在,他也依然在每年的这一天,偷偷期待着什么。
福浩!早饭好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连语调都没变。
来了。他平静地回答,套上一件黑色t恤。他已经不再为生日准备特别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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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父亲在看手机新闻,母亲在整理病历。他们谁也没提今天是什么日子。张福浩安静地吃完早餐,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我走了。他说,声音很轻,不期待回应。
父亲头也不抬。
走到门口时,张福浩停下脚步。今天学校下午放假,儿童节。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父亲终于抬起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迅恢复平静。哦那你自己安排吧。
张福浩点点头,关上门。阳光依然很好,街边的商店依然摆满儿童节促销商品。十六岁的他已经比父亲还高了,步伐大而稳,不再需要小跑着跟上任何人。
放学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城市另一端的图书馆。那里没人认识他,没人会问他为什么儿童节一个人在这里。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翻开物理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垃圾短信。联系人列表里,父母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上一次通话记录是三天前。
傍晚,他走进一家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个小蛋糕。店员微笑着问:给弟弟妹妹买的吗?儿童节快乐哦!
谢谢。张福浩没有解释,拿着蛋糕走出店门。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河边公园。天色渐暗,公园里的孩子们都被父母接走了,只剩下几个散步的老人。他坐在长椅上,打开蛋糕盒,插上便利店送的蜡烛——只有一根,不是十六根。
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他护住火苗,看着那一点微光在暮色中闪烁。没有许愿,他只是看着蜡烛燃烧,直到蜡油滴到蛋糕上。
正要吹灭蜡烛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这是他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在生日这天给他打电话。
他接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你在哪?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你妈加班。
张福浩愣住了,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一缕细细的青烟升起。河边公园。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看着那个已经开始融化的蛋糕,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便利店廉价的奶油在夏夜的热气里塌陷下去,像他每年这一天都会经历的、可笑又可悲的期待。
张福浩把蛋糕连同蜡烛一起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出的一声闷响。父亲破天荒的电话不过是因为母亲值夜班,家里没人做饭罢了。十六岁,他早该明白的。
推开家门时,客厅灯亮着,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父亲坐在餐桌前吃泡面,面前摊着工程图纸。听到门响,头也不抬地说:厨房有剩饭。
餐桌上没有蛋糕,没有礼物,甚至没有多一道菜。冰箱上贴着母亲的字条:夜班,明早回。——和去年、前年、大前年一样的字迹,一样的简洁。
张福浩走进厨房。电饭煲里是半锅冷饭,炒锅里凝着中午的油渍。他盛了一碗饭,浇上酱油,靠在料理台边机械地咀嚼。从六岁到十六岁,他早已习惯这种冰冷的进食方式——站着吃,快吃,不出声音,像完成一项任务。
学校怎么样?父亲突然问。这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问题,也是最安全的。
还行。他回答,这也是最安全的答案。
父亲点点头,继续看图纸。沉默重新填满房间,只有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员在欢快地说明天是晴朗的好天气。
张福浩洗完碗,经过客厅时停顿了一下。父亲已经收起图纸,正在翻看手机。屏幕的蓝光打在他脸上,照出眼角深深的皱纹。
他听见自己说,今天是我生日。
父亲的手指在屏幕上停滞了一秒。他继续滑动页面,生日快乐。
没有眼神接触,没有后续对话,就像在说今天下雨了一样平淡。张福浩站在光影交界处,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在面馆里的表情——那种一闪而过的、近乎愧疚的茫然,如今连这点微弱的情绪波动都消失了。
浴室镜子里的少年有一双死水般的眼睛。张福浩用冷水拍打脸颊,抬头时看见镜面上自己六岁时用肥皂画的小蛋糕——早已干涸褪色,但轮廓还在。十年了,母亲从未认真擦过这面镜子。
他的房间保持着绝对整洁,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床底下的纸箱里藏着十六个廉价笔记本,每年一本,记录着无人倾听的生日愿望。今年这本的扉页上写着:希望明年不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