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城中百姓已不诵不写,唯每日晨起,面宫默立,气息悠长,状如祈祷。”
第三日,礼部尚书几乎是跑着进殿,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陛下!此法非言非字,然民心非但未散,反而更固!若连沉默皆可传义,我朝礼法将何以立足啊!”
沈砚之久久未语。
他挥退了尚书,走到御案前,命孙奉取来那本“讲士名册”。
他凝视着上面十八个名字,提起朱笔,在末尾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添上了第十九人:守拙。
而后,他在“守拙”二字旁,写下批注:无声者,最能传道。
当夜,月色如水,他独坐殿中,殿宇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忽然开口,问垂手侍立的孙奉:“朕……不,先帝临朝时,可曾有百姓默立宫外?”
孙奉身子一低,恭敬回道:“回陛下,史未曾载。”
沈砚之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难辨的弧度:“或许,是史官也哑了。”
消息传回破庙,林昭然知道,官府对于这种无形的反抗,已经束手无策。
但她明白,这还不够。
人心虽聚,却如流沙,需要更坚实的形态来凝聚。
她命韩霁将《准学章程》中最核心的三条义理——“学不分贵贱”“教不论男女”“理归万民”——编成了三式简单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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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式,食指指天,是为“学不分贵贱”,意指学问之道,上达天听,下至黎民,并无高下。
第二式,并指点心,是为“教不论男女”,意指传道授业,出于本心,无关性别。
第三式,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按,是为“理归万民”,意指天下之理,根植于大地,属于万民。
这三式手印,简单易学,寓意深远。
很快,它们便成了市井间新的密语。
街头巷尾,相熟的人擦肩而过,不必言语,只在袖中悄然结一个印,便已心照不宣。
炭工们在烧好的砖上,趁着泥胚未干,印上一个手印;窑妇们在给孩子做的肚兜上,用彩线绣出三式手印的图样;孩童们游戏,不再比谁的石子扔得远,而是比谁的“印”结得快、结得准。
程知微奉了密旨,稽查“隐形聚议”。
他来到南城的窄巷,看见一个盲眼的老叟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他看不见,嘴也不动,只是干瘦的手指在膝头轻轻叩击,那节奏,分明就是“呼吸谣”。
程知微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最终只是微微躬身,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他取出那本《飞言录》,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已经记下了许多事。
他蘸饱了墨,在空白处提笔续写:今道不载于纸,不于声,而行于息、现于目、结于手——纸可焚,声可禁,心不可锁。
同一片月光下,紫宸殿高高的窗前,沈砚之负手而立。
他眺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京城,视野里,那些晨起默立的人影仿佛又出现了。
他们站在那里,如一片沉默的森林,而那森林中,一只只手在暗影里起落,交错之间,竟好似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时结着同一个印。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案上那本朱笔御批的“讲士名册”,变得无比滚烫。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无边夜色:“若心已自成礼……我守的典,还是天下的典吗?”
风从窗外吹过,寂静无声。
那遍布全城的手影,在各自的角落里,如一个无需言说的誓言,在黑暗中积蓄着力量,静静等待着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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