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书房,沈砚之正在晨读。
他的长孙沈奉垂手立于一旁,低声呈报着近几日的见闻:“祖父,如今市井之中,百姓已将那所谓的‘讲仪’藏于日常家务。差役们前脚收缴十件‘违绣’,后脚民间便能做出百件。堵不胜堵,禁不胜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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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之听完,脸上竟无一丝怒气,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白,沉默片刻,吩咐道:“取‘讲士名册’来。”
名册呈上,上面已经记录了十六位他亲自认定的、搅动风云的“讲士”。
沈砚之提起笔,在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十七个名字:沈婆。
而后在名字旁,用朱笔批下八个字:“针线缝灰,反成传薪。”
墨迹未干,窗外一阵风过,吹动书页,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低语。
当夜,他独自一人翻阅着礼正会呈报上来的文书。
当看到附录里那份“收缴违品清单”时,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一行字上:“绣字抹布三十七块,锅垫十二枚,孩童围兜三件……”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诞感与悲凉感涌上心头,喉头紧,仿佛吞下了一口冷灰。
他穷尽一生维护的礼法与秩序,如今的敌人,竟是抹布和锅垫。
他要禁的,早已不是什么危险的思想,而是百姓最寻常的生计与日常。
消息传回林昭然耳中,她当机立断,召来韩霁:“将《准学章程》的草案,拆解为十二句短训,越简短越好。”而后,她将这些写着短训的纸条,交给了程知微的一位旧识,一个在礼部任职多年的老书吏。
三日后,礼部一名小吏下衙回家,竟听到自己那刚启蒙的幼子,在院里奶声奶气地背诵:“学不分男女,德不论出身。”他大惊失色,忙问是从何处学来。
幼子指了指他带回家的公文,天真地答道:“爹爹昨日带回来的公文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就这么写的。”
那声音清脆如铃,却像一记重锤砸在父亲心上。
程知微奉命销毁所有可能混入公文的“违训”。
他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推开书房的门,却见烛光下,自己的幼子正趴在地上,用一截木炭,在砖石上费力地摹写着什么。
他走近一看,那歪歪斜斜却异常坚定的笔迹,正是四个字:“谁可定规”。
炭灰落在指尖,微凉而细腻,像雪,却比雪更沉重。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几个由炭灰构成的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又有什么东西正在建立——像一场无声的地震,在灵魂深处蔓延。
他奉命要焚毁的“违训”,此刻正由他最珍爱的儿子,用最原始的方式,赋予其新的生命。
最终,他没有点燃火盆,反而转身从书架上取下自己私下记录时事的《飞言录》,翻到末页,提起笔,续写道:“今火不燃于台,而藏于灰;然灰若成土,来年春至,必有新苗。”
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像一粒种子沉入泥土。
同一时刻,紫宸殿内,沈砚之独立于窗前。
他望见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以及那缭绕于灯火之上,被月光映照得如同银粉的袅袅炊烟。
灰随风起,如雪不落。
他缓缓闭上双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若连灰都能传道……我这一生,烧的究竟是星星之火,还是我自己的根基?”
风过无声,灰影如种,静待春雷。
沈砚之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无半分迷惘,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必须找到这场瘟疫的源头,那些最核心、最具有传染性的词句,然后,将它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一个更加精准、也更加严酷的念头,在他的心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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