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韩霁通过“书驿”的地下暗线,已经确认那块典砖安然无恙地躺在了藏书阁的角落里。
他深知,以沈砚之的手段,查到这块砖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做的,不是隐藏它,而是让它以一种更具冲击力的方式,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按照林昭然的后续计划,他提前联络了那三名寒门出身的学正。
次日清晨,三人在藏书阁外轮值时,故意为了一件小事起了争执。
争吵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周围来往的监生们听见。
“……那块新归档的砖头,我瞧着就不对劲!字迹模糊,色泽灰败,倒像是前朝某些禁书的残片!”
“胡说!分明是古法制墨,你懂什么!”
“不管是什么,来路不明,若是惹出祸事,你我担待得起吗?”
“禁书残片”四个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在国子监的监生中激起层层涟漪。
这些年轻的学子,正值热血方刚、好奇心最盛的年纪。
当夜,便有十多名家境普通、对现有秩序隐有不满的低阶监生,偷偷潜入了藏书阁,想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的“灰字砖”。
事情很快闹大,守阁人惊觉上报,礼部闻之震怒,立刻下令封阁三日,彻查此事。
消息传回破庙,林昭然正在擦拭一把旧琴。
琴身斑驳,木纹间积着薄尘,她用布轻轻拂拭,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在抚过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听到韩霁的回报,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看,火种一旦入了庙堂,又何须再燃于荒野?”
国子监封阁的混乱,为程知微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他借着奉命前往抄录相关名录的由头,得以进入藏书阁的外围区域。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迅将自己那本《飞言录》的副本,小心地塞进了一卷积满灰尘的“户籍残卷”的夹层里。
纸页微潮,带着霉味,指尖触到时,仿佛在触摸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从藏书阁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意外地在归途的巷口,再次遇到了孙奉。
孙奉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说话,而是递过来一方素白的手帕。
程知微接过来,只觉入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块被烧焦的绢帛——正是西市那场大火的“火引”。
边缘焦黑卷曲,触感如枯叶,却仍残留一丝灼热的气息,仿佛那火从未真正熄灭。
“辅大人没有将此物焚毁,”孙奉低声道,“大人说,‘留着它,看看它究竟能燃出什么来’。”
程知微将手帕连同那块焦绢一同收入袖中,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边缘,心中一片了然。
沈砚之,这头帝国最可怕的雄狮,至今还没有闭上他的眼睛。
他仍在看,在等。
夜深人静,辅书房。
沈砚之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块从国子监取来的典砖。
烛火下,那灰黑色的“破帷之问”四个字,若隐若现,仿佛带着某种拷问人心的力量。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孙奉,去把朕少年时用的那方旧砚台取来。”
孙奉很快取来了一方极为粗糙的石砚,砚台边缘满是磨损的痕迹,显然是苦读时所用之物。
沈砚之没有说话,只是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刀尖在那块典砖上轻轻刮下一些灰黑色的粉末。
粉末簌簌落下,带着细微的摩擦声,如同时间在低语。
他将粉末倒入砚台,与墨汁混合,细细研磨。
墨石与粉末相触,出沙沙的轻响,墨色渐深,泛出一种奇异的灰褐,仿佛融尽了整座城的余烬。
然后,他提起笔,饱蘸这混杂着火焰灰烬的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礼为表,道为里。若礼蔽道,礼可破否?
写完,他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出一声沉重的长叹,那叹息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我沈砚之,一生恪守百年礼制……可若是此礼,已成了蔽日之云,那我……究竟是守礼之臣,还是蔽日之臣?”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不知不觉间,长夜将尽,一线晨光已然刺破了东方的天际,如同一道崭新的火痕,决然地划开了厚重的夜幕。
就在这时,孙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脚步迟疑,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异。
他看到沈砚之满脸的疲惫与挣扎,一时间竟不敢开口。
沈砚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孙奉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躬身禀报道:“大人,国子监那边……那四个字,恐怕是封不住了。”
喜欢破帷请大家收藏:dududu破帷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