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楼的檀香有点冲,林慕云刚掀开门帘就皱了皱鼻子。
玄色锦靴碾过满地银杏叶,他抬眼便看见苏晚照倚着临窗的八仙桌,间那朵珍珠攒花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倒像故意要晃他的神。
林东家来得巧。苏晚照托着茶盏,指尖在桌沿轻叩,那是她算银钱时的习惯动作,我正让人把苏州新到的碧螺春煨上。
林慕云在主位坐下,袖中匕的柄硌得手腕生疼。
他盯着苏晚照面前那匹裹在红绸里的布料,喉结动了动:苏小娘子说要谈联营,总不会拿块帕子打我?
自然是正经东西。苏晚照笑着掀开红绸,一匹月白色的绸缎便滑落在案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缎面浮起细密的水波纹,像把整座太湖的晨光都揉了进去,秋水纹。
贵局上个月卖给扬州织造的头牌货,对么?
林慕云的瞳孔缩了缩。
这匹绸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天机绸缎局秘传的三重捻工艺,连绣娘下针都要数着捻子走。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缎面的瞬间,后颈突然冒起冷汗。
是真品,无瑕。他咬着牙吐出四个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上个月那批货他动了手脚,掺了三成麻线,原想着扬州织造离得远查不出来,难不成苏晚照
小陆。苏晚照突然扬声。
穿青布短打的小陆从后堂转出来,手里捧着个雕花木盒。
他掀开盒盖,一截拇指粗的红烛地落在桌上,烛身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松香:苏记验货,向来以火试诚。
林慕云地站起来,玄色大氅扫得茶盏叮当响:你当我天机是街头卖粗布的?
用火烧绸缎——
林东家别急。苏晚照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里浮着片茶叶,像艘小纸船,您说这绸是真的,我信。
可我苏记的规矩,总得烧给在场的各位看。她抬眼扫过屏风后隐约的人影——那是苏州府派来的牙人,还有几个京城布行的掌柜,毕竟日后要联营,总不能让各位东家心里存疑。
林慕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见小陆划着火折子,蓝幽幽的火苗舔上绸角,突然笑出声:烧吧,烧完你苏记赔得起这匹绸的价——
话音未落,火焰突然地窜高半尺。
原本明黄的火苗竟慢慢转成幽蓝,像淬了毒的蛇信子。
更骇人的是,随着火焰蔓延,缎面竟透出细密的墨线!
那线条曲曲折折,在火光里忽隐忽现,竟勾勒出炮管、轮轴,连火门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神机营火炮架设图!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满堂哗然。
苏州府牙人撞翻椅子,京城布行的掌柜们挤作一团,连屏风都被碰得歪了。
林慕云只觉耳中嗡鸣,盯着那团蓝火,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这图他见过!
上个月有批货要运去北边,他让私兵劫了贡道,原想着把军械藏在绸子里
假的!
定是你们动了手脚!他拍桌而起,袖中匕掉在地上。
苏晚照弯腰捡起匕,在指尖转了转:林东家这是要行刺?她扬声朝门外喊,刘捕头,您刚才都看见了吧?
看见了!外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应和,苏州府的捕快撞开楼门,刀鞘敲得青石板咚咚响。
林慕云只觉膝盖软。
更要命的是楼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天机绸掺麻!
一洗就烂!我家孩子穿了起疹子!他扒着窗户往下看,老周带着几十个穿粗布短打的京城小贩举着破布条幅,其中一个妇人哭天抢地:我夫君押运贡绸,半路被劫,官府说那是军械!
那是他的私兵!
林慕云只觉喉头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