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边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冬日的寒意。
公子受那关于“棋子”的直言不讳,让永宁感受到了他如今的通透与锐利。
她略一沉吟,决定不再绕弯子,先从最关切的事情入手。
“公上……”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青玉玉珏,置于掌心:“吾离开周原前,己公主听闻殷商传来消息,说您狩猎遇险,性命垂危。她心急如焚,几乎要不顾一切返回殷商。这枚玉珏,是她托吾转交,盼能确认您安危。”
公子受的目光落在玉珏上,那深邃如寒潭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明显的波动,是无奈,也是几分暖意。他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玉珏,指腹在那熟悉的纹路上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赠玉之人的担忧。
“劳烦贞人跑这一趟,也……让她担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吾无事。狩猎时确实遇到些麻烦,但远不至危及性命。不过是……有人希望吾‘性命垂危’罢了。”
他语气平淡,却道破了那场“意外”背后的政治算计。
永宁心中了然,果然如她所料,是公子启一系放出的烟雾弹。
她收起心绪,目光越过公子受的肩膀,投向殷都中心那片宫阙连绵的方向,天空在那里似乎都显得更加低沉。她淡淡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是不是……大王的情况,真的不好了?”
公子受没有立刻回答,他也顺着永宁的目光望去,看着王宫上空那片仿佛凝聚不散的阴云。
他缓缓地,也坐在了冰冷的田埂上,就坐在永宁身旁,与她一同望着远方。
“药石无医了。”
良久,他才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宫中的巫、贞人,能请的都请了,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气息一日弱过一日,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他没有称呼王父,只用“大王”代之,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远非一个简单的称谓所能概括。
永宁本欲顺势问及青乌子是否在宫中,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时机未到,贸然提及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她转而切入另一个核心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却直指要害:“那……太子之位……”
出乎永宁意料的是,公子受脸上并未出现对权力的渴望或担忧,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疲惫的淡漠。他抓起一把冰冷的土块,在手中捏碎,任由碎屑从指缝滑落。
“大兄想要,便给他罢。”
他说的异常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素有贤名,在朝在野,支持者众。处理政务,平衡各方,也确实比吾更擅长。若他能让这大邑商延续下去,让百姓少受些战乱之苦……这太子之位,他坐得。”
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吾性子直,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和勾心斗角。与其困在那宫阙里,不如在这田埂边,多翻几块地来得自在。兄弟一场……他既志在于此,吾何必与他相争?”
永宁彻底愣住了。
公子受……他竟然无心太子之位?甚至愿意主动让给公子启?还相信公子启能治理好国家?
她离开之后……究竟生了什么?
而且这和她所知的历史,是那个刚愎自用、穷奢极欲、最终导致殷商覆灭的商纣王当了王,如今却完全相反?
历史的记载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