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污垢丶衣衫褴褛丶抖如筛糠的哑巴马夫。
他脖颈上一道狰狞的新疤,皮肉外翻,尚未完全结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着,无声诉说着某个惊心动魄丶生死一线的夜晚。他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出黑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被濒死的绝望填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不成调的嘶鸣。
哑巴马夫被带到府衙签押房。
惊恐万状的他,在森严的公堂威压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颤抖如风中残烛的手,蘸着劣质的墨汁,在粗糙的草纸上歪歪扭扭丶断断续续地划着。
“夜……库房……鄂水……黑虎……说话……杀……”
几个破碎模糊丶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的词语。
勉强拼凑出一个指向无底深渊的惊悚画面——
他曾在某个深夜,意外目睹了鄂水帮的凶悍匪徒,绰号“黑虎”,与慈云庵内掌管库房的执事,在阴森的库房阴影里低声密谋!墨迹未干,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已如冰冷的毒蛇般弥漫了整个签押房,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底都窜起一股寒意。
紧随其後,城西。
一处荒废多年丶连野狗都嫌晦气丶避之不及的地窖。
被几个“义愤填膺”丶“古道热肠”的乡民“偶然”发现并“大义凛然”地举报了。
衙役们捏着鼻子,强忍着地窖深处涌出的刺鼻霉味丶腐烂气息和无处不在的蛛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开早已锈死丶如同焊住一般的铁锁。
地窖深处,光线昏暗,仅凭摇曳的火把照明。在角落散落着破麻袋丶烂草席和厚厚一层老鼠屎的污秽之地,一个眼尖的衙役踢开杂物,赫然翻出一本染着大片深褐色污渍丶封面硬实丶边缘卷曲的账册!
翻开那沉重的册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如同毒虫般钻入眼帘,触目惊心!
私盐丶生铁丶精铜……赫然在列!
更令人齿冷丶脊背发凉的,是那些用隐晦暗语记录的条目:
“幼口”(年幼孩童)丶“稚女”(未及笄的少女)丶“童男”(年□□孩)!
一笔笔来路不明丶数额巨大的款项汇入。
如同贪婪的黑洞,最终流向却只标注着两个模糊不清丶讳莫如深的字眼——“上峰”。
那深褐色的污渍,在昏暗摇曳的火把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散发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像极了干涸凝固的丶曾经滚烫的鲜血!
它无声地诉说着这本账册背後,可能沾染了多少条无辜的生命!
三记来自不同方向丶却环环相扣的重锤!
如同三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入临州府城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油锅之中!
瞬间,炸开了锅!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
昨日还只是压低了声音丶彼此交换着惊疑眼神的窃窃私语。
今日已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演变成愤怒的咆哮丶悲怆的哭嚎与歇斯底里的咒骂!
“天杀的畜生!佛门净地啊!
菩萨眼皮子底下竟干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捶胸顿足,哭嚎着几乎晕厥过去。
她曾虔诚地在慈云庵烧香拜佛,祈求儿孙平安。
“鄂水帮!千刀万剐的畜生!”
“当初陈大人就该把他们挫骨扬灰!曝尸足三天後喂狗都算便宜了他们!”
一个个汉子,挥舞着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其中有人的兄弟就是被鄂水帮害得家破人亡。
“我的囡囡啊……去年说去庵里给菩萨献花,就再也没回来……囡囡啊!娘的心肝啊……”
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瘫坐在地,死死攥着一张褪色的小鞋样。
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
“还有那些铁和铜!他们卖给谁?是不是草原上的狼崽子?!这是通敌!!!”
一个读过几天书的青年书生义愤填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信仰崩塌的惊惶与亲人受害丶骨肉分离的悲愤交织在一起,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临州府城的大街小巷奔流涌动。尤其是那些曾苦苦寻找失踪孩童丶早已哭干了眼泪丶心如死灰的父母们,此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点燃了最後的疯狂!
“杀光鄂水帮!”
“揪出慈云庵的妖尼!烧了那贼窝!”
“还有那账本上的‘上峰’!是谁?!滚出来偿命!”
愤怒的吼声在狭窄的街巷间激荡丶碰撞丶回响——
汇成一股灼热狂暴丶足以焚毁一切的洪流,疯狂冲击着府衙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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