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眉心,刚想说话,门外又传来杨叔的声音。
“东家,青州分坊的雪鸟传书到了。另外,锦云庄苏掌柜派人来问,上次说的那批加急的‘霞影绡’绣线,江南那边最快何时能到?”
沈厌:“……”
他看看手里的密报,想想陈啓年的邀约,再想想青州的信丶苏婉的线……
只觉得刚刚还轻飘飘的身体,瞬间又被无形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向庞大发展的商业版图。
错综复杂的各方关系,暗藏的危机,还有那些散落在不同屋檐下的孩子们……
每一桩,每一件,都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拉扯着他的精力。
“知道了。”
沈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他挥挥手,对周文清道:“告诉陈啓年,明日未时,我准时到。”
又转向杨叔。
“青州的信放案头,我晚点看。绣线的事…让苏婉再催一次江南,加钱!让他们走最快的镖!”
打发走了两人,书房再次陷入安静。
沈厌长长地丶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回那张宽大的圈椅里。
他闭上眼,仿佛想隔绝这纷扰的一切。
然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
药皂生産线必须要再扩,各地订单压不住了。
工坊的棉布産量能否再提?兵部的冬衣订单是重中之重。
鄂水帮的残渣馀孽必须尽快挖出来,否则边贸不稳,工坊的原料来源也要受影响。
还有沈星那小子…听说在学堂又跟人打架了?
晚点得让杨叔去问问…不行,他最近在盯着新织机的试制,还是得自己去一趟……
千头万绪,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
将他牢牢缚在这张名为“沈家”的巨大棋盘中央。
但他不想长此以往。
靠在书房的实木圈椅里,指尖残留着药皂的清冽香气。
闭上眼,拇指用力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xue,沈厌有些倦怠。
“东家。”
杨叔无声地走进来,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大小姐那边…新设计的几款绣样,下午让贴身丫鬟送过来了,说是请您得空瞧瞧,给掌掌眼。丫鬟说,大小姐在云裳记待到很晚,看着…很是用心。”
他刻意提到了沈纨素,试图用孩子的事分散一下东家紧绷的神经。
果然,沈厌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桃花眼里血丝未退。
但在听到“大小姐”丶“绣样”时,那份属于父亲的柔和终究是渗了出来,冲淡了疲惫。
他拿起那份绣样图稿——是几张精致的描样,勾勒着繁复而灵动的缠枝莲与云鹤纹路,线条流畅,构思巧妙,看得出下了极大功夫。
“素素…长大了。”
沈厌指尖拂过图纸,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欣慰。
他想起女儿在云裳记开业那日沉静从容的模样,心中熨帖,随即又被巨大的愧疚淹没。
他这个父亲,多久没好好看看女儿了?多久没听听她那些关于布料丶关于绣线丶关于设计的小心思了?图纸上的云鹤振翅欲飞,他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捆缚在这张冰冷的书案前,动弹不得。
“星儿今日下学时,在集贤书院门口…跟李通判家的小公子拌了几句嘴,倒没动手,已被老妻与护卫劝开了。”
杨叔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关于沈星,主动跟着自己的孩子的消息。
沈厌捏着图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星儿那小子,自小机灵就是脾气,一点就着。
他该亲自多带带孩子,该好好去问问怎麽回事,该…该像个正常的爹那样。
而不是把孩子送出去就不管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无力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将图纸拍在案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困兽般的郁结。
“杨叔,”沈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向後重重靠进椅背,仰头望着房梁精美的雕花,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你说…我这麽拼死拼活,图什麽?”
杨叔心头一震。
“图钱?咱们现在的银子,足够花了。”沈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图权?跟陈啓年那帮人虚与委蛇,在朝堂大佬眼里,不过是个好用的钱袋子丶挡箭牌。”
“图名?‘沈记’的名声还不够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