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丶凄厉的哭嚎丶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天地间一片混沌,末日降临。
他被一个宽厚却剧烈颤抖的怀抱死死护着,那是忠心耿耿的沈供奉。‘殿下…别怕…看准那个…狗洞…’
老供奉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带着温热的血腥气。他们冲向城墙根一处被杂物半掩的破洞。
‘盘查周围!别让任何逆太子的人跑了!’尖锐的呼喝伴随着破空尖啸!‘噗嗤!噗嗤!’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恐怖!沈供奉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更紧地按在怀里,随即,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後背。
‘跑…殿下…跑啊!’
老人用尽最後力气将他向前一推,自己轰然倒下,用身体挡住了追兵的视线和箭矢!
他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狗洞。洞口不大,他拼命往里钻。几个在街边乞讨丶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傻了,呆立在原地。追兵的刀光已然临近!
‘小…小子!快钻!’
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丶满脸污垢的小乞丐突然扑来,瘦小的身躯像一堵墙,死死封住了洞口,也封住了追兵看向他的视线!紧接着是刀刃砍入骨肉的闷响和孩童短促凄惨的哀鸣!他惊恐地回头,只看到那双沾满污泥的眼睛,在剧痛和死亡的阴影下,…竟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扭曲难看,嘴角溢着血沫,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他眼中……仿佛在说:快走!然後那笑容便永远凝固在了稚嫩的脸上。
他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身後是更多无辜孩童的惨叫声……那混杂着血腥丶尘土丶绝望和那个最後笑容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他年幼的灵魂。
近二十年光阴流逝,此刻故地再见,城门依旧,那刺骨的寒意丶锥心的愧疚和那抹染血的笑容,竟历历在目,鲜活如昨,清晰得让他指尖冰凉。
他侧头,看向身边气息沉静如渊的妻子。
车厢的闷热和一路的凶险,让他心底那份对“家”的渴望和对“後方”的确认变得格外迫切。
“阿战!”
沈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京里的‘家’…苏婉和素素她们,都稳住了吧?”这不是疑问,是确认,是寻求一种来自後方稳固的支撑,是风暴来临前对港湾的确认。
凌战终于睁开眼。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扫过沈厌眼底的疲惫和潜藏的锐利,又掠过小蛮牛对霜刃的关切和小石头的警觉。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沈厌脸上,比在临州书房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无需言语的默契。
“嗯。”
凌战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像一道沁凉的溪流注入闷热的车厢,“朱雀大街三间铺面打通了,苏婉的信,‘霞影绡’供不应求,江南线稳。素素的‘云裳记’在锦绣坊,招牌是你题的,挂出去了。杨叔依然在临州那边坐镇总号,周文清来京协理。”
她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关键点,信息精准。
沈厌紧绷的嘴角松动,身体微微前倾,手肘自然地撑在两人之间的软垫上,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丶混合着尘土与一丝冷冽药草的气息。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好!杨叔的小儿子…他…暂时不来京城也好。我沈厌的大闺女和掌柜!放手让她们闯,果然没错。”
语气里的骄傲,是对决策的自得,更是对後方稳固的安心。
凌战看着他灰暗的眉眼瞬间亮起来,没回应他的自夸,只是将手边一个用棉布裹着的小陶壶推到他面前。
“凉茶。”
沈厌眼睛更亮了,毫不客气地拿起,拔开塞子灌了一大口。清苦回甘的凉意瞬间从喉咙滑下,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燥热。“舒服!”他喟叹一声,将陶壶递回给凌战,“你也喝点,这鬼天气。”
凌战没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楼和那些明显不同于普通守城军士的身影:“你喝。”她的注意力已完全锁定在外部环境。
沈厌也不勉强,美滋滋地又喝了一口。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慵懒笑意淡去,覆上商人的精明与自认一家之主的沉凝。他晃了晃陶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冷意:“黑石峡的尾巴刚甩掉,京城的钉子就迫不及待冒头了…看来这‘家’门,不好进啊。”
“无妨。”凌战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来多少,清多少。”
这份强大到近乎漠然的自信,如同一根定海神针。
沈厌侧头凝视她线条清冷硬侧脸,几年的相处最终沉淀为深沉的信赖。他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丶轻轻拂开她因汗意沾在鬓角的一缕微湿的发丝。
“有娘子在,为夫就等着看这场‘京城开门戏’了。”
他低笑,语气亲昵而笃定,带着历经磨合後的默契与托付。
凌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避开,只是那如冰封湖面般的侧脸线条,在盛夏灼热的空气中,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着城门方向,只从鼻间轻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嗯。”
车轮辘辘,碾过护城河的石桥。
巨大城门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兽之口,瞬间笼罩了马车。
车厢内,小蛮牛紧靠着霜刃未受伤的一侧,小手轻抚着它的脖颈。
小石头屏息凝神,指尖的鹅卵石微微发亮,捕捉着鸟雀传递的最後讯息。
沈厌与凌战并肩而坐,一人慵懒中锋芒暗藏,一人沉静如渊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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