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家,看似浮华,心思却深如渊海。
凌战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沈厌脸上。
他那双桃花眼里,此刻没有半分玩笑,只有清晰的丶为她考虑的认真,以及那丝挥之不去的丶因连累她而産生的愧疚。他懂她。懂她的不自在,懂霜刃的压抑,懂她心中那片需要耕耘的土地。
他看似不着调的提议,每一个字,都是为她铺的路。
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凌战惯常冰封的心湖。那暖意来得如此汹涌,几乎让她措手不及。她看着他额角尚未干透的细汗,看着他敷着药泥的伤腿,看着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
鬼使神差地,凌战站起身,走了过去。
在周文清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在沈厌骤然屏住的呼吸里,她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自然地丶轻轻地落在了沈厌汗湿的额发上,替他拂开一缕黏在额角的碎发。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丶近乎安抚的温柔。
第二次!
沈厌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瞬间炸开了漫天烟花!那温热的丶带着薄茧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从额头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所有的思绪丶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僵在原地,桃花眼睁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凌战。
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庞,此刻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无数个大胆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中奔腾——握住她的手?顺势靠过去?然而,凌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丶属于冰雪和兵刃的凛冽气息,以及她眼底深处那份惯常的清明与不容置疑的冷冽,如同一盆冰水,精准地浇灭了他所有蠢蠢欲动的绮念。
沈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有冲到嘴边的念头都化作了无声的吞咽。
他像个被先生抓包的顽童,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只留下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动荡。
凌战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只是一个错觉。
她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西山买林,可行。”她顿了顿,眸子扫过沈厌通红的耳尖,又看向目露了然与赞赏的周文清,补充道:“霜刃需要山林。种子,也需要地方试种。”
“好!就这麽定了!”
沈厌猛地擡起头,声音因为刚才的悸动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努力挤出一个惯常的丶张扬的笑容,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澜壮阔,手指用力一挥,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享乐决定,“明儿就让苏婉去打听!要买就买最好的山头!要够大!够敞亮!咱沈家不差钱!”
周文清拈须含笑,看着沈厌那强作镇定的模样和凌战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心中了然。
他起身,沉稳地拱手:“东家思虑周全,此议甚佳。西山购地之事,老朽会与苏婉姑娘一同斟酌,务必办得稳妥丶名正言顺。至于京中诸事……”他目光变得深邃,“老朽会小心应对。东家与夫人,安心养伤便是。”
他特意加重了“养伤”二字,目光扫过沈厌的腿。
沈厌会意,桃花眼眨了眨,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对对对,养伤!我可是中了蜂毒的人,得好好静养一阵子。陛下要是召见,就说我腿脚不便,蜂毒未清,怕冲撞了圣驾,等好了再说!”他理直气壮地将“伤”当成了最好的挡箭牌。
厅外。
隐约传来霜刃在特意为它开辟的丶引了活水的阴凉角落里,不耐烦地用爪子扒拉青石板的声响。
“嚓…嚓…嚓…”
那声音沉闷而带着野性的躁动。
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应和厅内刚刚定下的西山林海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