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蛮牛和小石头正式进入不同的学府,起大名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沈厌正埋首在一堆古籍里,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峻’字不错,‘岳’字也好……‘鸿鹄’?寓意是挺好,可听着像鸟……”
凌战坐在窗边,给一盆绿植剪枝,寒光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这时,小石头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沈厌面前。
沈厌立刻来了精神,献宝似的拿起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小石头快来!爹给你想了好几个响当当的大名!你看这个‘沈文渊’,文采斐然,学识渊博!还有这个‘沈明睿’,聪明睿智!还有……”
小石头沉默地听着,等沈厌说完,他擡起清亮的眼睛,目光却越过沈厌,直直看向窗边的凌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娘,我能姓凌吗?我想叫凌石。”
空气瞬间凝固了。
凌战微微一怔。
沈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悄然蔓延。这小子……还是想跟着凌战姓。
这个念头触及了他心底最深处丶也最珍视的坚持。
他是卫烬,是那个被放逐丶被追杀的皇太孙,可“卫”这个皇姓带给他的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无尽的伤痛。是沈供奉,那位忠厚慈爱的老人,用命护住了他,给了他“沈厌”这个名字和後来沈家人力所能及的照顾。
他选择“沈厌”。
不仅是为了隐匿身份,更是将沈供奉的恩情与沈家这个姓氏,刻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他让孩子们都姓沈,是他对沈家丶对沈供奉最深沉的告慰和延续。
小石头想改姓,哪怕是想跟凌战姓,都让他心里那根最敏感的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泛起隐秘的痛楚和失落。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凌战。
凌战擡眸,看着小石头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深处藏着的执拗。
她站起来,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直接落入孩子的心底:
“小石头,你的心意,娘懂。”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略显紧张的沈厌,又回到小石头的脸上,“但在这个家里,栓柱丶二丫丶小蛮牛,还有你,你们都是爹和娘的孩子,没有分别。姓氏只是一个标记,改或不改,亲情都不会变。”
她看着小石头眼中闪过的犹疑,继续道:“如果你改了姓,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想‘为什麽石头哥跟我们不一样?’也许无意间,反而会生出距离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小石头抿紧了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显然在激烈地思考。
凌战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娘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一个人是谁,靠的不是他姓什麽,而是他拥有怎样的力量,做出怎样的选择。记住,你是小石头,是我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兄弟。这就够了。姓沈,无损你分毫。”
她说着,手轻轻搭在小石头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沈石这个名字,一样可以响当当,让所有人记住你这个人。”
小石头擡起头,望进凌战那双深邃如夜空丶仿佛能包容一切又洞察一切的眼眸。
她话语中那份超越世俗的淡然和强大,像温暖的泉水,渐渐融化了他心底那点执拗。他缓缓地丶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清晰:“嗯,我听娘的。我叫沈石。”
听到“沈石”二字从儿子口中清晰地说出,沈厌心头那点隐秘的痛楚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丶饱胀的暖流冲散了。他捏着写满名字纸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力道,目光落在小石头低垂却已显平静的头顶,几乎是下意识地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底漫上真实的欣慰和喜悦。
孩子们都姓沈,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这是他与过去黑暗的切割,是他对救命恩人的告慰,是他亲手建立的新“沈家”的根基。凌战懂他,她看似简单的解释,不仅安抚了小石头,也稳稳地护住了他心底这片不容触碰的柔软之地。
沈厌长长地丶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但凌战那句“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心里一沉,她不是凌大花吗?!
不过一个念头闪过,她那份对姓氏近乎漠然的豁达,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他的心尖,留下难以言喻的痒意和更深的好奇。她到底……来自何处?不在意姓氏……那她在意什麽?在意……他这个人吗?
这个念头一起,沈厌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一股莫名的热意涌上脸颊。他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唐突,更怕得到一个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点不敢宣之于口的绮思,瞬间化作了行动上的黏糊。
“哎哟……”
沈厌突然捂着腰,五官夸张地皱在一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直直就往凌战身上倒去,“凌战!凌战!快!扶我一把……嘶……疼死我了!定是昨日被那群小崽子当秋千晃的,这腰……怕不是要断了!”
凌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浮夸的表演。
在他即将“软倒”在地的前一刻,还是伸出了一只手臂,稳稳地架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还有腿!腿也酸得要命!”
沈厌得寸进尺,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赖在了凌战身上,下巴几乎要蹭到她的肩窝,贪婪地嗅着她发间那丝如同冷铁淬火後的清冽气息,心里那点小九九荡漾得更欢了,声音也越发“虚弱”。
“肯定是抱孩子抱的……今晚你得守着我,万一我半夜疼醒了没人管怎麽办?我好歹也是孩子们的爹,要是瘫了……”
凌战任由他像个巨大的丶不安分的人形挂件似的黏在身上,拖着他脚步沉稳地往内室方向挪动,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闭嘴。再嚎,”她顿了顿,目光瞥向窗外,“今晚霜刃守着你。”
沈厌瞬间消音,嘴巴闭得紧紧的,但嘴角却偷偷向上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手臂更紧地环住了凌战的胳膊,像只偷得了骨头的大狗。
管她来自哪个天涯海角呢?此刻能赖着她,嗅着她的气息,便是顶顶好的。
至于那点浮想联翩……
咳咳,来日方长!
他沈厌别的本事或许欠奉,但这市井里练就的滚刀肉丶顺杆爬的本事,可是炉火纯青!
有夫人陪着的日子,果然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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