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丑话说在前头。钱,我给了。路,我也指了。到了后面,如果你还执迷不悟,非要再做点什么……到时候,可不要觉得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无情无义。”
路麟城沉默地看着儿子,久久没有说话。他从路明非的眼中看到了远年龄的沧桑、冷漠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藏的伤痛。他知道,儿子的话绝非戏言。
乔薇尼赶紧一把抓住那张卡,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路明非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明非,不会的!你爸爸他……我们会的!我们会解散一切,好好过日子的!真的!现在的避风港已经毁了,我们……我们也找不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了,累了,真的累了……”
路明非看着母亲眼中真切的泪水和惶恐,冰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反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然后站起身。
“那就好。我走了,他们还在机场等我。”
路明非没有再看父亲一眼,转身离开了餐馆。
餐馆内,只剩下路麟城长久的沉默,和乔薇尼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张黑色的银行卡,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这个破碎的家庭之间。
路明非的脚步却在餐馆门口顿住了。母亲那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像细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终究还是无法真正做到全然硬起心肠。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走回桌旁。乔薇尼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儿子,路麟城也投来复杂的目光。
路明非看着父母,眼神中的冰冷和锐利稍稍融化,流露出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或许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柔软。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隔阂和攻击性:
“爸,妈,”他轻声开口,“等……等以后有空了,局势稳定些,我会带绘梨衣来看你们的。”
“我只是……只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亲情。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感受,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带着我的女孩,来面对你们,来叫出那声‘爸妈’。”
路明非的目光扫过父亲紧皱的眉头和母亲脸上的泪痕,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份量:
“相信时间吧……也许时间会给出答案。”
路明非的嘴角努力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形成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生硬和勉强:
“我也……很希望你们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当然……”
“如果你们不来……也无所谓。我能理解。”
最后,他看向父亲,语气重新变得认真起来,带着一个儿子最本能的嘱托:
“爸,照顾好我妈。别让她……再受委屈了。”
说完这番话,路明非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复杂纠葛的情感氛围。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这次没有再回头,快步离开了餐馆,身影迅汇入门外罗马街头熙攘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餐馆的门在路明非身后轻轻合上,将那抹决绝又带着一丝迷茫的背影彻底隔断。店内一时间只剩下舒缓的背景音乐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乔薇尼尚未完全平息的、低低的抽噎。
路麟城依旧沉默地坐着,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妻子颤抖的肩膀和手中那张冰冷的黑卡上。他脸上的线条依旧硬朗,但眼神深处那属于领袖的锐利和固执,似乎被儿子最后那番话磨平了些许棱角,染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怅然。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卡,而是轻轻覆盖在乔薇尼紧握着卡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指节因为常年处理事务而有些粗糙,此刻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的温柔。
“薇尼……”路麟城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别哭了。”
乔薇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丈夫,声音带着哭腔:“麟城……明非他……他刚才说,会带那个女孩来看我们……他说希望我们来参加他的婚礼……”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亮。
“我听到了。”路麟城低声回应,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的手背,“这孩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他恨我,恨末日派,这是肯定的。但他……没想真的逼死我们。这钱……”他目光扫过那张卡,“是打,也是……断尾求生的买路钱。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给我们指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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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带着点不同的情绪:“可他说的那些话……多伤人啊……什么二胎……什么不来也无所谓……”
路麟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是在骂我,也是在提醒我。骂我过去只顾着所谓‘全人类’的大业,忽略了他,也忽略了你。提醒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握紧了妻子的手,“他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照顾好我妈,别让她受委屈’。”
乔薇尼怔怔地看着丈夫。
“他在告诉我,”路麟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我再像以前一样,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哭泣,那我和他之间,就真的连最后一点父子情分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普通却温馨的家庭餐馆,看着窗外罗马街头悠闲走过的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席卷了他。
“避风港……没了。”路麟城喃喃道,像是在对妻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家庭的东西,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或许……明非说得对,它早就该解散了。我们追求的‘绝对安全’,本身或许就是一个最大的幻觉。”
他再次看向乔薇尼,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薇尼,把这钱收好。就像儿子说的,拿去安顿大家,也安顿我们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买个小房子……也许,我们真的该试试……过点普通人的日子了。”
乔薇尼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似乎是释怀的泪水:“好……好……麟城,我们……我们试试。只要一家人……只要还能有机会……”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只要还能有机会弥补,有机会等到儿子带着他的新娘回来。
路麟城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乔薇尼靠在他肩上,低声啜泣着。
这对经历了大半生风雨、曾执着于拯救世界却差点弄丢了自己家庭的夫妻,在这个罗马街角的普通餐馆里,在儿子留下的巨额“遣散费”和冰冷又带着一丝余温的警告中,第一次开始真正认真地思考,属于他们自己的、平凡的未来。
路麟城看着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轻声说,又像是在立下一个誓言:
“会的……总会再见的。到时候……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是对妻子说的,或许,也是对那个已经远去的儿子说的。
加图索家族的私人飞机从罗马起飞,载着路明非、绘梨衣、昂热校长、副校长、凯撒和诺诺,朝着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