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黛亦是六神无主,这番陈词慷慨激昂,她一时竟分辨不清此人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真如此忠心耿耿,可见殿前气氛已被此人全数掌握,今日若杀此人,恐怕她也会被群起而攻之。
她藏在大袖中的手忍不住颤抖,擡眸左右看去。
中书省离此处不远,卢昶日日都在宫中,这样大的动静,他还不来,便不会再来了,丛述现下正在病重,夏烈这两日在城外军营中巡视,她还能寻求谁的援助?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人群中毅然决然冲来的人,脑中飞速转动,快速思索如何才能吩咐芳苓去宫门寻中领军程弘。
“谁敢污蔑皇嗣?好大的胆子。”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衆人擡眸看去,惊慌跪地:“臣等拜见陛下!”
菀黛缓缓回眸,看着缓步走来的人。
他卧病月馀,身形消瘦,面色惨白,两个内侍共同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菀黛神情恍惚,泪骤然而下。
崔骘撑着内侍的手臂,缓缓上前,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捏了捏,朝殿前衆人发问:“是谁在殿前污蔑皇嗣?”
“臣并非……”先前慷慨激昂的人现下声音颤抖,几乎不能言语。
崔骘打断:“擡起头来,让朕看看。”
那人颤颤巍巍擡眸,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立即惊得又缩回去。
“朕记得你,给事中高……高和。”
“是丶臣正是给事中高和。”
“说吧,为何要污蔑皇嗣,污蔑皇後?”
“臣丶臣……”高和咽了口唾液,“陛下久病不出,丹州雪灾情势紧急,臣等实在着急,才来请见陛下,以求解决之法,可皇後迟迟不肯放臣等觐见,臣一时情急才丶才……”
“嗯?才什麽?”
高和屏息一瞬,连连叩首:“臣有罪,臣知错,臣不该胡言乱语,请陛下看着臣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份上,饶丶饶丶饶臣一命!”
崔骘擡眸朝衆人看去:“朕记得,前些日子也有这样的谣言,朕当时下了一道圣旨,圣旨上是如何说的?可有人记得?”
底下衆人皆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有人小声回答:“陛下说,此等无稽之谈,若是再有人提起,格杀勿论……”
“陛下,陛下饶命!”
“拖下去,不要污了殿前的空地。”
“陛下!陛下!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陛下!”
崔骘看着远处刺眼的天空,皱了皱眉,低声吩咐:“要谈雪灾的事,是吧?进内殿来说吧。”
菀黛立即擦两把眼泪,扶着他缓缓回到内殿。
殿内地炉暖烘烘的,他的手却冰凉,菀黛给他盖好被子,低声道:“陛下,先召太医来为陛下诊脉吧。”
他卧在床上,双眼又阖起,微微点头。
太医绕过跪在地上的衆臣,匆匆小跑来,菀黛不敢催促,看太医收回手腕,才低声询问。
“如何?”
“陛下脉象平稳许多,只是卧床太久有些虚弱,待微臣给陛下换一副方子来,饮食也得多加注意。”
“好,需要什麽,你只管与侍女内侍说,陛下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崔骘顿了顿,问:“雪灾的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皇後,你先说。”
“是。”菀黛在床榻前跪下,低声道,“此次灾情甚是严重,臣妾以为,应先派人去灾区调查详情,评估灾情程度,先恢复交通道路以保障物资。而後先开放地方储备的粮食发放,刚经过战争,各地的粮食肯定是不够的,宫中上下要节俭用度,号召官员们捐出部分俸禄,除此外,富商们那里应该还有不少存粮,可以号召他们捐粮。灾後,减免灾区的赋税,给百姓以休养生息。”
崔骘又问:“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左民尚书道:“回陛下,招募粮食,臣等自然愿意为灾区百姓捐银捐粮,只是臣等家中的这些粮食恐也难以为继,还得向富商们招募,可商人口袋里的粮食金银岂是那样好得来的?”
“皇後,你如何想?”
“回陛下,想要从商人那里得来粮食,要麽以名换,要麽以利换,或可以在税赋上想法子。”
“左民尚书。”
“臣在,臣是有一些想法,只是没有陛下定夺,臣不敢做主。”
“朕有些累了,你有何想法便写下来呈与朕,朕会批阅,此事便由你来计划,由侍中王郧来实行。传令,派王郧前去丹州赈灾,即日啓程,务必要理清灾情,如实上报。”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後吐出退下二字,忽然又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