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世清这才从桌下钻出,强作镇定地整理衣冠:让大人受惊了,是贾某安排不周。
无妨。王大人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云裳一眼,今夜倒是让本官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临危不乱。
风波过后,宴会草草收场。沈云裳借口更衣,独自走上船头。夜风拂面,带来河水特有的腥气,也吹散了她心头的烦闷。
你的手在流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低头,才现右手虎口处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口子,血珠正缓缓渗出。大概是掷酒壶时被碎片所伤。
宋青书取出随身携带的白绢和伤药,动作轻柔地为她包扎。他的手指修长温暖,触碰时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
谢谢。她轻声道。
他抬头看她,月色下目光清亮如洗:你总是这样不顾自己。
这句话太过亲昵,让她鼻尖酸。想起那日他站在新开的医馆前,说是得了不知名富商的资助。她只能远远看着,不能上前道贺,更不能告诉他那笔银子是她当掉母亲遗物换来的。
医馆还顺利吗?
很好。他系好绢布,却没有松开手,前日还救回一个误食水银的孩子。
她欣慰地笑了。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济世救人,而不是卷入这些肮脏的权谋算计。
那日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他忽然道,你说我们身在局中,不得不守规矩。可规矩若是错了呢?
她怔住。画舫内传来《琵琶行》的曲调,歌女凄声唱道: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我收到家书。她转开话题,父亲要将我许给兵部尚书之子。
他手指一颤,绢布上洇开一点鲜红。
你答应了?
我能拒绝吗?她苦笑,就像当初不能拒绝嫁给贾世清一样。
河水汩汩,拍打着船身。远处渔火明灭,如同他们捉摸不定的命运。
跟我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现在就走。不去江南,不去塞北,只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她几乎落泪。有那么一瞬,她真想不管不顾地随他而去。可是然后呢?贾世清不会放过他们,沈家更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那间小小的医馆,他济世救人的梦想,都会毁于一旦。
青书。她轻轻抽回手,你看这秦淮河。
河面上画舫如织,笙歌彻夜。每盏灯下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扇窗后都有身不由己的人生。
我们就像这河里的鱼,她望着粼粼波光,看似自由,其实永远游不出这片水域。
他沉默良久,最终后退一步。月色将他身影拉得很长,长得仿佛要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
我明白了。他转身离去,脚步声在木板上渐行渐远。
沈云裳独自站在船头,直到东方既白。晨曦中的秦淮河褪去夜间的浮华,露出原本浑浊的容颜。她解开包扎的白绢,伤口已经止血,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就像某些感情,某些抉择,终究会结痂脱落,却永远留下印记。
回到贾府时,贾世清破天荒地在门口等她。
王大人很赏识你。他递来一封信,这是兵部尚书府的请帖,特意邀请你参加三日后的赏花宴。
她接过帖子,洒金笺上墨迹淋漓,每一个字都像是命运的判词。
对了,贾世清转身前又补充道,宋大夫的医馆昨日被官府查了,说是涉嫌贩卖假药。不过你放心,既然王大人欠他一个人情,这事我会帮着周旋。
她捏紧请帖,指尖冰凉。这哪里是帮忙周旋,分明是警告。
回到房中,她推开窗,看见墙角那株芍药开得正好。绯红花瓣上晨露未干,像是美人垂泪。
忽然想起小时候读李义山的诗: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那时不懂,如今方知,有些花开得再盛,也逃不过风雨摧折。
可即便零落成泥,她也定要护住想护之人。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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