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你穿上衣服倒也泯然衆人矣。”漱岩想了想,忽然说道。
“?”觉崖没穿袈裟,穿的是普通弟子的棉布袍子,青蓝色,洗得略有些发白,这样的打扮在佛岛上再常见不过,连觉崖穿上都沦为芸芸衆生了。
“……”觉崖显然被噎了一句,他一个出家人,什麽时候见过有人这麽说自己的?还是个男的。
“妄语。”觉崖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见面是缘,别这麽冷淡嘛。”漱岩走了两步,也想看看这地里种的都是些什麽宝贝,这麽让觉崖魂牵梦绕的。
觉崖拍了拍手里沾的土,边打量来人,明明是个相貌俊雅,气质清越的年轻人,但为什麽一说起话来就这麽轻浮?难道是常混迹在花街柳巷的浪荡子?
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倒是不像。
“这是药房的药田,你要看看可以,不要动手。”觉崖冲着他走去,与其说是走去,实际是想离开这里。
漱岩好奇地眨眨眼,张望了一下,他对药田毫无兴趣,他只是对觉崖有兴趣。
“种的什麽?”姑且问问。
觉崖愣了一下,“当归,麦冬,黄芪。”
“噢……这里种的活这些吗?”
“你懂药材?”
“不懂,但是在海边从来没见过这些药材,既然没有,说明不好活。”漱岩耸耸肩,这些药材似乎应该长在干燥的高山上吧。
或许是意外打开了觉崖的话匣子:“是啊,种不活,就算活了,品质也远不如高山上的。”
“你很需要这些药?”
“师父们交待的。”觉崖摇头,这些都是以补气为主的药材,自己或许更需要的是跌打损伤的,只不过这些药材都是师父们交代下来采购的,自己也不方便问。
对着一个外人讨论佛岛的事,让觉崖微妙地察觉到不妥,于是他说:“我要走了,别跟着我。”
“是吗?”漱岩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了上来,冒出一个小脑袋,从挂在腰前的锦袋里掏出一块木制牌子来。
他冲着觉崖笑眯眯地展示:“我可是佛岛的贵客。”
觉崖皱了皱眉,他认识这款雕花的木制令牌,这个令牌通常是主持发给来往贵客的,有的人极少,能做佛岛的贵客,非富即贵,当然还有那些只存在主持口中的‘有缘人’。
眼前的漱岩属于哪一种呢?
“原来是贵客。”觉崖作为佛岛弟子,对于贵客自然不能太……太冷漠了。
但觉崖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错觉,自己似乎无时不刻都在被漱岩盯视,而且这位施主的眼神绝不是遇到佛门高僧的那种敬畏和忐忑。
而是那种明晃晃的打量。但又不带着目的性,好像只是好奇和期待。
更像是……小猫小狗对人类的注视。
“第一次来,不认识路,正好遇到大师,请大师带我前去。”漱岩低着嗓子,装出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过这样只会让他显得有点可笑。
觉崖在岛上经常遇到旅人游子,几乎就是脱口而出:“来佛岛是有什麽所求?”
“没有。”
“那施主是?”
“散心。”
“?”觉崖忍不住回头,和他大眼瞪小眼。漱岩理所当然的眼神比他更甚,令他败下阵来,来佛岛散心?他看起来是有什麽烦恼吗?
红尘凡世三千烦恼,看起来一丝都没有落在这家夥肩上。
“施主要跟我一同去佛岛?”觉崖抱着最後一丝希望,希望这位白衣贵人能自己找艘客船摆渡去。
“当然啦,我不认识路嘛,不过我要先去客栈洗个澡。”漱岩笑嘻嘻地说道,冲觉崖展示自己挂着盐巴的衣摆,来的路上他找到了小溪洗了头发,这衣服嘛,一时半会还真干不了,因此他只好穿着硬邦邦的衣服到处走。
觉崖无奈,想到了昨天跟落汤鸡似的漱岩,只好如实告知船的情况:“最近风大浪大,今日不会有船出海了。明日午时之後,东岭码头或许会有去佛岛的船。”
“那我在东什麽码头等你,”漱岩掰了掰手指,小声嘀咕,“午时,就是太阳升到头顶的那个时候吧,这个时候出海不晒麽?”
“那就先告辞了。”觉崖颌首,径直离去,他的脚步异常快,生怕走慢了一步,就又被跟屁虫粘上了。
这次漱岩没跟上来,目送觉崖消失在灌木丛里。
他挠了挠头:“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应该不会骗我吧?”
但是他好像是俗家弟子啊?
于是漱岩又追了上去,可惜等他追到山腰路口的时候,觉崖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道去下山去了,还是去了别处药田。
“脚程也忒快了吧……”漱岩叹气,“但愿他是个好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