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秒外的记忆(十五)
卫婉看着那片狼藉的泥土和碎裂的花盆,心脏也跟着猛地一缩,慌了神。她比谁都清楚周雯静有多宝贝这盆花,那是她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丶亲手照料的微光。
她下意识想上前把瘫坐在地上的周雯静扶起来,可脚步刚迈出两步,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周雯静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面对自己内心翻涌的混乱与质疑。她的控制欲,她所谓的“为你好”,真的是对的吗?周雯静难道就不会痛,不会难过吗?
周雯静没有看卫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堆碎片上。她小心翼翼地丶一点一点地用手捧起散落的泥土,似乎想将它们重新聚拢,仿佛这样,她那株刚刚抽出新芽丶承载着无数期待的荼蘼花就能复活,就能恢复原状。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很听话了,听话地去接受治疗,听话地待在家里,甚至听话地……替卫婉去解决麻烦。她真的有很努力地去学,学怎麽才能让卫婉开心,可为什麽总是学不会?为什麽换来的还是锁链丶监控和眼前的破碎的花盆。
“对……”卫婉喉咙干涩,试图道歉,但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周雯静打断了。
周雯静擡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种被碾碎後的平静和绝望:“是因为我是神经病吗?”
卫婉一怔:“……什麽?”
“是因为我是神经病,”周雯静重复着,逻辑清晰地串联起她所有的困惑和痛苦,“所以你才要无时无刻盯着我,把我锁在家里,铐在床头……是因为你觉得我是神经病,才讨厌我,不想要我吗?”在她简单的认知里,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为什麽要这样对待一个听话的人?
卫婉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些字分开她都懂,可组合在一起,从周雯静嘴里说出来,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陌生和刺痛。“我没有觉得你是神经病!”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甚至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她们两个之间,到底谁的行为更像神经病?
“也没有讨厌你,不要你。”卫婉难得地,用尽了耐心解释。
“但是你装监控盯着我,你把我锁在家里,你把我铐在床头……”周雯静一件件数着,身体微微发抖,“我真的很害怕……我有在好好治病了,你为什麽还是不高兴?”
听到“监控”二字,卫婉心里咯噔一下,秘密被彻底戳穿的尴尬和心虚瞬间掠过。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可周雯静接下来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开了她一直不愿直视的真相。
“我真的很听话很听话了……”周雯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心的泥土里,“我已经……拿听话来跟你换奖励了……你为什麽不高兴?”
奖励……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卫婉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终于明白了。在周雯静的世界里,她的顺从丶她的忍耐丶她接受治疗丶她待在家里……所有这些,都是一场交易。她用听话作为货币,来换取卫婉的不离开和偶尔的陪伴。而卫婉的陪伴和关注,在她看来,只是听话之後应得的奖励。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卫婉想呐喊。她陪着她,是因为她想!是因为看到她,心里那处荒芜才会被填满!而要求周雯静听话,只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丶变态的占有欲在作祟!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酸楚涌上卫婉的心头,她突然有点想笑,嘴角却沉重得扬不起来。原来一直以来,她所以为的拥有和控制,在周雯静那里,竟是一场如此痛苦和卑微的等价交换。
她看着周雯静徒劳地捧着那些再也无法复原的泥土,看着地上那株已然夭折的幼苗,再看看周雯静手腕上被铐出的红痕和脖颈处浅浅的指印……
卫婉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们两个人,一个用控制来表达扭曲的在乎,一个用顺从换取虚幻的安全。
原来,她们谁都不会正确地爱人。
这个认知让卫婉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和无措。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她造成的狼藉中无声哭泣的人,第一次,真正地丶茫然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卫婉缓缓蹲下身,与蜷缩在地上的周雯静平视。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捧起周雯静泪痕交错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些温热的丶带着咸涩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不要哭。”卫婉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着周雯静那双盛满困惑与痛苦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低声说道:“也不要怪我。”
“我也生病了。”她承认了,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扭曲与病竈。这句坦白,对她而言,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需要勇气。
也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