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容姐姐,我可以回家拿东西吗?”方珏旎的声音带着哭後的沙哑,但很清晰。
喻容挑挑眉,刻意引导:“为什麽不叫姑姑?”她想知道少女的思维走到了哪一步。
“你又不是我姑姑。”方珏旎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我姓方,你姓喻。傻子才会信。”
这直白的拆穿让喻容忍不住乐了,一丝真实的笑意掠过眼底。“那你的意思是,陆家夫妇和陆言泽,都是傻子咯?”她故意揶揄,觉得这小孩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种逻辑,挺有意思。
方珏旎唇瓣立刻抿紧了,小脸绷了起来。喻容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刺痛和排斥——陆言泽这个名字,现在显然是个雷区。喻容立刻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有亲子鉴定。为什麽不信?”
“这个,”方珏旎擡起眼皮,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喻容,“我想也可以弄到。”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丶对成人世界规则的洞察。
喻容点点头,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窘迫,反而很坦然地承认:“确实。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弄一份天衣无缝的亲子鉴定,不是什麽难事。”
她看着方珏旎,镜片後的目光带着纯粹的好奇,“那你还跟我走?”这是她此刻最想知道的。既然不信身份,那她当时伸出的手,对那时的方珏旎而言,意味着什麽?
方珏旎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衬衫上喻容那种清冽又沉稳的气息。然後,她擡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喻容探究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因为只有你说带我回家。”
不是“去我们家”,不是“跟我回陆家”,不是“去我那里”,而是“跟我回家”。
在葬礼上那片冰冷的绝望里,在陆家夫妇带着怜悯和接收意味的目光中,在陆言泽那看似温暖却暗藏疏离的“保护”宣言下。
只有喻容,这个陌生的丶严厉的又是温柔的人对她说:“跟我回家。”
“家”。
她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可能是假的,或许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接近她但在那一刻,这句“回家”本身所蕴含的丶那种斩钉截铁的归属感和庇护感,是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需要这个承诺,哪怕它来自一个骗子。她需要一个“家”的概念,哪怕它虚无缥缈。
喻容脸上的那点笑意消失了。她看着方珏旎,看着少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丶对“家”这个概念的极度渴望,以及包裹在这渴望之外的丶一层脆弱的丶随时可能转化为尖锐防备的硬壳。她明白了。
方珏旎跟她走,不是因为血缘,不是因为信任,甚至不是因为害怕陆家。仅仅是因为,喻容是唯一一个,在那个至暗时刻,明确地丶直接地丶用“家”这个字眼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人。哪怕那可能是个陷阱,她也义无反顾地跳了。
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清醒的痛苦,让喻容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好。”喻容没有任何多馀的废话,干脆地点头,“去拿东西。”
她转身走向玄关,拿起车钥匙。“不过,”她一边换鞋,一边背对着方珏旎,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纠正一点。”
方珏旎疑惑地看着她。
喻容换好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少女脸上:“家,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也不是一个血缘的符号。家,是一个动词。”
方珏旎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这个说法超出了她十四岁的理解范畴。
喻容没有解释,只是拉开了门。“走吧。”
喻容率先走了出去。方珏旎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挺拔丶冷静丶似乎永远不会慌乱的背影,她目光扫到没关的房门,她能一眼看到床上不她揉皱的衬衫。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喻容米白色的西装外套上,也落在方珏旎床上那件衬衫上。
回程的车里,喻容专注地开着车。方珏旎抱着一个装着她重要物品的小箱子,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喻容用馀光扫了她一眼。少女的侧脸依旧苍白,但紧抿的唇线似乎不再那麽僵硬,抱着箱子的手也放松了些。
“喻容姐姐。”方珏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什麽。
“嗯?”喻容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方珏旎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问:“那个‘动词’……是什麽意思?”
喻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斟酌词句。过了好一会儿,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意思是,家不是别人给你的一个地方,或者一个身份。家是你自己在某个空间丶与某些人相处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安全丶接纳丶以及……能够自由地成为你自己的那种状态。它需要你去感受,去选择,去维护。它不是名词,而是正在进行的状态。”
“如果跟我相处让你不自在不舒服,那也无法称之为“家”。”
方珏旎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没有再问,只是抱着箱子的手,又收紧了一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这一次,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微弱的探寻。
喻容啓动了车子。车子汇入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