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花小院的相聚,在时渡欢珍藏的百花酿和顾清让拿出的各种碧海阁特色灵食中,气氛热烈而融洽。
酒过三巡,顾清让已是面红耳赤,话比平时更多,勾着时渡欢的肩膀称兄道弟,又拍着胸脯保证以後他们的丹药他顾清让包了,毫不吝啬地又塞了好几个瓶瓶罐罐给方共秋,叮嘱他按时服用,固本培元。
郁行初也饮了不少,那百花酿入口甘醇,後劲却足,加之山风暖阳,好友在侧,他冰封的心防也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眉宇间难得地带上了些许真实的醉意和舒缓。
然而,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从未真正放松。欢愉越是真切,散场後的孤寂与现实的冰冷便越是迫近。尤其当他目光偶尔掠过自己端着酒杯的手腕,或是脖颈被衣领摩擦过时,那些被灵力强行压制丶却依旧存在于感知深处的暧昧痕迹便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真实与不堪。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眼见日头西斜,顾清让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郁行初放下酒杯,起身道:“时辰不早,我等该告辞了。”
时渡欢正和顾清让划拳划得兴起,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舍:“这就走了?再多住一晚嘛!”
方共秋也放下茶杯,温和道:“郁兄,顾道友醉成这样,不如明日再走?”
郁行初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宗门尚有事务,不便久留。”他看了一眼几乎要滑到桌子底下的顾清让,“我送他回碧海阁。”
见他去意已决,时渡欢和方共秋也不好再强留。两人将郁行初和东倒西歪的顾清让送到院外,又是一番诚挚的道谢和约定日後再见。
郁行初扶着醉醺醺丶嘴里还嘟囔着“喝!再喝!”的顾清让,御剑而起,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先将顾清让安全送回碧海阁,交给其同门,郁行初甚至没多做停留,便立刻转身,朝着凝辉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宗门,他心中的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就越是强烈。仿佛只有回到那熟悉的丶冰冷的偏殿,用彻骨的寒水和清洁术法,才能洗去这一路风尘,以及……那些更深层的沾染。
终于,剑光落在凝辉宗山门。他甚至来不及缓口气,便径直冲回自己的偏殿。
“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设下简单的禁制,郁行初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屏风後的浴桶边,也顾不得加热水,直接引动冰冷的山泉水注入桶中,然後急切地扯开自己的衣袍!
衣物散落一地,露出精壮却布满旧伤新痕的身体。那些被刻意掩盖的丶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在冰冷空气的刺激下,仿佛更加清晰灼目。
他猛地将自己浸入刺骨的冰水之中!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洁净感。
他用力搓洗着皮肤,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泛红,他才猛地从水中擡起头,大口喘息,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丝不断滴落。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运转灵力蒸干身体,换上干净衣袍时——
偏殿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丶冰冷的冰雪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浴桶中散发的寒意。
郁行初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水珠从他湿漉的发梢滴落,在寂静的偏殿里发出“滴答丶滴答”的轻响,格外刺耳。
晏离一袭雪白道袍,静立在门口,琉璃色的眸子淡漠地扫过室内,掠过地上凌乱的丶还带着酒气和风尘味的衣物,最终,落在了屏风後仅着亵裤僵立在那的的郁行初身上。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丶如同冰冷的刀锋般,划过郁行初泛着不正常红晕丶甚至有些破皮的皮肤,划过那紧绷的丶还带着水珠的肌肉线条,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尚未回过神来的眼眸上。
殿内的空气凝滞到了极点,冰冷得令人窒息。
晏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的气息也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冰寒,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或者有事吩咐。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移开视线。
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让郁行初心惊肉跳。
师尊……难道察觉到了什麽?
郁行初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下意识地想要抓起旁边的衣物遮挡,却又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欲盖弥彰。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就在郁行初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沉默时,晏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回来了。”
这平淡问话,落在郁行初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架子上干净的宗门服饰,也顾不得身上还在滴水,以最快的速度丶近乎狼狈地套在身上,手指因为冰冷和惊慌甚至有些不听使唤,系了好几次才将衣带勉强系好。
整个过程,他都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冻结。
穿戴整齐後,他立刻垂首躬身行礼,声音因紧张和方才的冰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不知师尊驾临,衣衫不整,失礼之处,请师尊责罚。”
他不敢擡头,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脑子里飞速旋转,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那近乎异常的举动,以及这一身未来得及完全驱散的水汽和酒气。
晏离的目光在他滴着水的发梢和那恭敬无比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缓和了那麽一丝极其微弱的缝隙?
“不必如此拘谨。”
郁行初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擡起头,撞入了晏离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那里面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斥责或探究?
晏离移开目光,视线扫过略显凌乱的偏殿,最终落在那桶尚未处理的冰水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外出归来,风尘仆仆,清理自身,乃常情。”
他这话,像是在为郁行初方才的狼狈做注解,又像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郁行初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声道:“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晏离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也没有追问关于他此行任何细节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
偏殿内的气氛依旧凝滞而古怪。
郁行初垂着头,心中忐忑万分,完全猜不透师尊突然前来,又说出这样一句话,究竟是何用意。
良久,晏离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既已归来,好生休整。宗门事务,明日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