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悚然划过张小鲤的身体,迟来的苦楚缓缓涌上心头,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悄无声息地抬眼,观察着身侧的寇月和觅云,两人似也被触动了心事,凝神看着昭华方向,并未注意张小鲤。
张小鲤暗暗吸了口气,是时候了。
外头昭华仍在滔滔不绝,仿佛要把前二十年的心绪一口气发泄出来:“我根本不信神佛,若老天有眼,为何要分出男女,为何只让女人承受这一切?!我的痛苦,男子不会懂,因为你们自私,从不低头往下看,女子也不会懂,因为她们怯懦,从不抬头往上看……只有我,我是公主,还是个优秀的公主,我够着了身为男人可以享受的所有事物的边缘,却永远无法真正地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这让我如何甘心?!已经知道了,就不可能再忘记,我抬起了头,便不可能再低下……”
昭华咬紧牙关,虽满目仇恨,但她到底是聪明人,一语不发,一步步往外挪动,张小鲤知她随时会暴起,索性解了自己的腰带,单手将她的两只手稍微捆了一下,防她逃,也防她突然求死。
挟持
“荒谬至极!”
无须面色青黑的皇帝开口,一旁的端王已厉声斥责昭华,他从未像此时一般严肃:“且不说你根本不是皇兄的血脉,就算你是,一个女子竟妄想为帝,岂非要将翟家先祖以血汗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我也姓翟!”昭华丝毫不让,“我的孩子也可以姓翟!江山不会改姓,若我无所出,也可从宗族挑选聪颖的孩子……我当皇帝,和任何一个皇子当皇帝没有区别——噢,有区别,我一定能治理得比他们更好,因为我不会耽于情爱,不会被情欲操控,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他们为这位置打得头破血流,却都栽在一己私欲上。而我不同,胡珏、胡闻、杨彦,都是我害死的,我的三个好皇兄皇弟的死,也与我息息相关。”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没有丁点愧疚,只有显而易见的得意,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昭华,她的面容与当年那个噘嘴、娇笑的小公主的脸彻底割裂开来,像他曾在既盈围场看见的一棵树,那棵树的一半被雷火所伤,焦黑可怖,另一边却正常生长,枝叶繁茂。
到了眼下,皇帝的愤怒已近乎于无,像天牢守卫总要问即将被行刑的死囚,最后一顿要吃什么一般,他开口,语调带着怜悯:“原来,这些年于你眼中,全是委屈、憎恨,朕一无所知,竟将你养成了这般的性格,这般想要报复所有人。”
他一顿,又淡淡道:“或许,武夫与娼妇的血脉,再如何养尊处优,终究只能养成这般模样。”
昭华听他这样说,竟分毫不怒,反倒轻笑起来,道:“我的行为怎能说是报复?我只是同你们一样,想要权利,这为何需要理由?史书上那些手足相残甚至父子喋血之事,不也同样没有缘由吗?您说我是武夫和娼妇的血脉,但我和您一样,被自己的父皇先宠后厌,最终杀回京城,手足相残,您坐着的皇位,本就是用血铺就的……我怎么会不像您呢?我最像您啊!”
皇帝的青筋微微一跳,昭华犹嫌不够一般,道:“您在烽州集结兵马,谎称是平鞑密之乱,实际却是要争夺皇位,把自己的父皇给活活气死。又回京杀了自己的两位兄长,只留下一个对你唯命是从的端王……到如今,你的三个儿子,老大是废物,老二是断袖,老三喜欢自己的姐姐,是个变态……他们还接连惨死,唯一真正心疼您,又有本事,又想伺候您到终老,再行登基的我,却不是你的血脉……这如何不能说是一种报应呢?”
“来人!”皇帝苍老的喉咙剧烈地震颤,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发出过这般声嘶力竭的声音,“把这个贱人拿下!”
他的声音足够大,大到殿外的御林军都听在耳中,大家却一时间呆愣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皇帝颤巍巍的手所指的方向,竟是莫名出现,打扮怪异的昭华公主。
他们听不清殿内的所有对话,只知道端王突然走到石墙旁,似是对着一旁的烛台捣鼓了一番,那石门便轰然大开,昭华公主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殿内几人神色都十分奇怪,情绪激昂。
可,皇帝怎可能喊昭华公主为贱人?
这一呆愣的功夫,昭华已不屑地轻轻一笑,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一旁垂着头的林存善和眉头紧锁的端王,一股不祥的预兆不知为何轻轻掠过心头,但她没有多想,也容不得多想。
昭华看向了殿外人群。
而事实上,早在此之前,昭华就极其自然地朝着人群的方向瞥过好几眼。
胡闻随瑶光寺住持站在人群前排,并不显眼,但昭华骑射好,自然意味着视力超然,住持身后本站着胡闻,但早在昭华第一次目光掠过胡闻那方位后,胡闻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气不敢喘之时,胡闻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趁机溜走。
昭华左手一翻,一直藏在手心里的暗器猛然掷出,却并非对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将一旁的烛台削去——这是石门外机关,一旦被毁,就很难再从外打开石门。
确认机关被毁后,昭华猛地向后一撤,狠狠拍下一旁机关,石门重新在剧烈的晃动中闭合,昭华回头道:“将门堵——”
她的声音卡在了喉间。
昭华的面前是一把袖珍却锋利的匕首,满墙萤石的光辉最终凝成剑尖上的寒芒,直指昭华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