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就看到了自己永生不敢、不愿回想的画面——林存善嘴边的血迹变多了,且带着可怖的黑紫色。单谷雨浑身战栗,哆嗦地伸手去探林存善的脉,却发现脉搏永远地停止了。
单谷雨的眼泪霎时间落了下来,她充满恐惧和痛恨地抬眼,看着张小鲤:“那颗谷雨……”
“没错。”张小鲤嘴唇发白,只看了一眼林存善的尸体,便快速地挪开了视线,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单姐姐,这才是我的复仇!我一直都知道,送手帕的人是你,想要置阿姐于死地的人,也是你!我想过要杀你,可是我又觉得,真正的复仇,不该是简单地取人性命,而是,让你也尝一尝,我的痛苦……”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我唯一的亲人为你所害,所以,我也要让你尝一尝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但正如你所猜的那样,我不打算和林存善一命换一命,所以我不会下断魂,而是下了结罗草,结罗草的解药就藏在我的口腔之内……但我也知道,对你来说,结罗草是可以解的毒。所以,我把断魂藏在了你的谷雨之内,我知道你最后关头不会把谷雨给我,所以——杀死林存善的人,不是我,是你!”
阿姐
单谷雨面色苍白,似是随时要昏过去,然而她到底挺住了,她甚至很快就镇定下来,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林存善,扶着矮几慢慢站起来,尽管手指上还沾染了林存善的血迹。
她静静地看向张小鲤,轻声道:“也罢,他的身体,眼下活着也是痛苦,死了,或许反而是解脱。”
张小鲤一怔,眉头一跳,尚未来得及询问,单谷雨却已经趁着张小鲤愣神的功夫,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拉开暖阁的门,扬声道:“来人!贱民张小鲤胆大包天,毒杀圣上,来人!”
然而汪公公竟不在门外,本该守在不远处的太监侍女也并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就连往日隐约能听到的内卫巡逻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四下阒然,因这不同寻常的寂静,就连夜色似乎都要比往日更黑上了几分,那在晚风中摇曳的宫灯,似已完全失去了作用。
单谷雨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张小鲤,然而张小鲤却也是眉头紧蹙地盯着那片浓浓夜色。
“大半夜的,暖阁竟如此热闹。”一道沉着而略耳熟的女声响起。
随着那女声在幽寂的暖阁小院里荡开,火折微闪,随即一盏灯笼亮起,自下而上地照亮了那个女子的脸。
她已上了年纪,那些当初引人注目的韶颜稚齿,已像无法挽住的水从指缝间溜走,却又给她沉淀下了那无人可比拟的雍容华贵,就连眼角和脖颈上的细纹,也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曾经,她叫苏妙彤,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大家都喊她,皇后,而现在,大家喊她太后。
比起去年迎春宴,苏妙彤在这一年里,显然憔悴了一些,毕竟,自昭华出事,她便一直被关在亭芸轩内。说是轩,其实狭小偏僻得可怜,几乎与冷宫无异。而更可笑的是,先帝并不沉溺美色,所以冷宫中是没有妃子的,于是亭芸轩便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冷宫。
尽管名义是“养胎”,每日也的确有几个太医来轮流诊脉,各种保胎药与吃穿用度也不比从前少半分,甚至比以往更好,但皇后身边跟了她十几年的掌事姑姑、侍卫、内监,都离奇失踪,跟在她身边的全部换了一批人:一批沉默寡言,除了照顾她身体,其他一概不言不语的人。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宫中待着,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无须解释,更不必探听,只需观察几日,他们便立刻意识到,现在享受尊贵待遇的,并不是皇后,而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那些吃穿用度,完完全全是为肚中孩子服务的。而那些诡异堪称漠然的新下人们,针对的则是皇后。
于是乎,所有人对皇后的态度,便如此自然地转变了,没有人再去看她,没有人关心她过的怎么样,那些漂亮的首饰衣服,她肚中龙子享受不到,自然就慢慢削减了。皇后偶尔想吃什么,但那对肚中龙子无益,自然也没有吃的资格。皇后往日所用的护肤香膏,要用最好的珍珠芯、最纯的蛟髓,而如今她这张脸根本无人赏看,自然也用不着这些琐碎之物了。
皇后日渐丰腴,却又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她老得那样快,让人疑心一旦诞下龙子后,便会自然而然地死去。
只是,过了那么三四个月后,事情又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皇上本就诸病缠身,虽太医们和外族女子单谷雨极力治疗,却也回天乏术。渐渐地,皇上意识浑噩,就连下床都十分困难,众人心知肚明,很快掌权者将会成为睿亲王。
而睿亲王根基太浅,又有鞑密血统,虽能力出众,却多少位置微妙。这也导致,短期内,他绝不可能对皇后和皇后腹中龙子做什么。也就是说,皇后并不会太快彻底失势。
最重要的,恰逢苏斐于天明关平叛,睿亲王竟将其召入鹰卫所,封为副参谋使,官至从四品。甚至还允了苏斐来看望皇后这位名义上的“姑姑”。皇后霎时间便有了援力。
宫中变数这般多,再捧高踩低的下人,也不愿去赌,所以大家对皇后的态度再次转变,虽不至于谄媚,却也不愿再去故意苛待。
当然,众人心知肚明,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皇后最终诞下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而最后,皇后诞下了皇子。
在如今的状况中,实在有些微妙,皇子可能是皇后的救命稻草,却也可能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