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当年那段对话究竟是怎麽回事,除了傅廷信,或许没人能给他确切答案,可那已经不重要了。多年的芥蒂与压在心上的石头蓦然间失去了迫人的力度和重量,整颗心轻的像是要飘起来。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用力抱住那个被他亲手推远的人。
孙珞活像被人一路追杀地开车回别墅,客厅里没见到傅廷信,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最後在影音室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屏幕上光影变幻,电影放到了末尾,歌声随着字幕徐徐升起——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就要苏醒……”
“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
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这是十几年前的一部电影,上映时两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的,当年红遍大街小巷,是一代人的青春回忆,片尾曲的前奏一响,孙珞都能跟着唱出来。
他伫立在昏暗的影音室里,听完了整首歌,沸腾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孙珞多少能明白傅廷信重温这部电影的原因,这人嘴上虽然嘻嘻哈哈地不说,但谁又真的愿意当个来去无依的异世幽魂呢?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拾起一旁的毯子,小心地给傅廷信盖上。
他的动作几近无声,然而傅廷信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醒了,之前一直装睡,此刻见他凑上来,顿生坏心,猛地伸手扣住孙珞手腕,脚下一扫,把人绊了个跟头,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孙珞好悬撑住沙发靠背,差点让他吓死:“胡闹!砸着你怎麽办!”
傅廷信得逞地大笑,浑不在意地擡手在他後腰上轻轻拍:“结实着呢,砸不坏。”
“那也不行,你骨折刚好……”
他的话在傅廷信含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衣烙在皮肤上,沿着神经和肌肉游走,烫的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胸中却迎风生出无数绮念,心猿和意马四处撒野,像开了个动物园。
傅廷信一擡头就能看见他低垂纤长的眼睫,陡直的鼻梁上架着眼镜,形状漂亮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後。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伸手摘掉了孙珞的眼镜,两人呼吸相闻,鼻尖快要碰在一起,姿势亲密得有点过了头。
干燥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眼角,睫毛立刻像受惊的蝴蝶,在他指尖慌乱地扑扇着翅膀。傅廷信喉结一动,情难自禁地将他往下一压,在那紧抿的薄唇上啄了一口。
那一下触碰很轻,大约是羽毛扫过的力道,可孙珞却活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从他身上弹起,脚底拌蒜地往後踉跄几步,差点摔到地毯上去。
傅廷信眼里的温情冻住了。
他怔了片刻,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尽量冷静地问:“……讨厌我?”
孙珞已经完全懵了,他听见傅廷信问话,没过脑子,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傅廷信又说:“那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孙珞带着颤音丶沙哑地开口问道:“你不讨厌我吗……?”
“啊?”傅廷信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什麽要讨厌你?”
那双失去遮挡的漂亮眼睛陡然泛了红,他像是再次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卑微地双手捧上,供人踩在脚下,艰难地道:“我是……同性恋。”
“废话,”傅廷信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了,“我不也是吗,不然你以为我刚干啥呢?”
“……”
傅廷信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过去哄哄他,但看孙珞垂着头,衬衫袖口微微颤抖,像是被刺激的心慌意乱,觉得还是算了:“你先冷静一下,脑子都不转了,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他说完转身准备出去,孰料孙珞忽然从背後扑上来,抓贼似的一把将他死死抱住:“不许走!”
这要是别人,傅廷信估计早给他摔出去了,可是孙珞扑过来,他却只是身体僵了下,随後在原地站住:“嗯?怎麽了?”
孙珞比他高几厘米,嘴唇正好是他耳朵的位置。一个温凉的丶发着抖的亲吻毫无预兆地落在傅廷信耳後:“我不用想……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
傅廷信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嘴上却说:“是吗?那你还说我们是朋友。”
“不敢跟你说实话,”孙珞把头埋在他肩颈处,双手扣在他胸腹前,喃喃地道,“我以为你讨厌同性恋。”
傅廷信叹了口气,抽出一条胳膊,拢住他的手背,侧头问:“是我以前做过什麽事,让你误会了吗?”
孙珞默不吭声,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傅廷信从这个单音节里听出了一股委屈巴巴的意味,有点无奈,又觉得心软的没办法。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懒得解释丶爱咋咋地,可孙珞不是别人,于是只好想了想,斟酌着措辞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理解归不理解,肯定不会讨厌你。”
仿佛高高悬起的长剑终于落下,却没有刺痛任何人,而是铮然轻啸,严丝合缝地落进了剑鞘里。
孙珞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在乎傅廷信说了什麽,只要有回应就足够了。他一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温情与满足里,飘飘然之馀,又恍然心想:他当年为什麽没有去找傅廷信求证呢?
为什麽不亲耳听他回答丶哪怕说出口的是拒绝,也总好过七年的自以为是的痛苦折磨与漫长别离。
他为什麽不敢相信,这个人那麽好,从来都不会伤害他。
“再亲一下,”他把傅廷信的脸扳向自己,急于寻找唇齿间的温柔慰藉,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