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瑶喃
分班结果的结果,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家里。
饭桌上,那盘炒白菜都快见底了,杨爱华才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把筷子往碗沿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说你掉出重点班了?”杨爱华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蒋瑶喃,你怎麽这麽不争气?”
蒋瑶喃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没应声,把一筷子米饭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我跟你说话呢!”杨爱华音量拔高,“当初是你自己死活要去粤海,花了那麽多钱!结果呢?连个重点班都保不住!你在泸县不是挺能耐吗?次次第一!现在呢?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父亲蒋斌,闻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他那条瘸了的腿在桌子下不自然地蜷着,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没有发言权。
蒋瑶喃咽下嘴里的饭,放下筷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这次没考好。寒假我会努力,下学期一定能考回去。”
“努力?你要是真努力了能掉出去?”杨爱华根本不信,嘴角撇着,带着浓重的嘲讽,“我看你就是去了大城市,心野了,光想着玩,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白瞎了那麽多学费!”
“我没有……”蒋瑶喃想辩解,想说她辞了工,想说她每天都在拼命学。
“行了!”杨爱华不耐烦地打断她,下了最後通牒,“寒假也别光闲着念你那点书了,出去找点活儿干,挣点生活费,也给你弟攒点补习费。家里没那麽多闲钱供你。”
蒋瑶喃看着母亲那张写满不耐和失望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重新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剩下的几粒米,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饭桌上一时只剩下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屋里昏黄的灯光,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寒假打工的日子并不轻松。
蒋瑶喃在一家新开的超市做促销,穿着单薄的工服,整天站着,对每一个路过的顾客挤出笑容,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介绍词。
下班回到家,往往已经累得胳膊都擡不起来。
这天晚上,她刚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杨爱华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正是韦娴发在家长群里的文理分科意向表。
“你过来。”杨爱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蒋瑶喃走过去。
“填理科。”杨爱华把手机往她面前一递,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蒋瑶喃看着屏幕上那两个选项,没有动:“我想学文。”
“学文?”杨爱华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学文以後能干什麽?当老师?还是去坐办公室看人脸色?我告诉你,现在只有学理科才有出路,好找工作,赚钱多!你看看你爸,当年就是……”
“我理科成绩不好,学起来吃力。我文科更有把握,以後考大学选择也多。”蒋瑶喃试图讲道理,声音因为疲惫有些沙哑。
“什麽把握不吃力?都是借口,你就是懒,就是不想动脑子。”杨爱华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蒋瑶喃鼻子上,“我花钱送你去粤海是让你享福的吗?是让你给家里争气的,学理,必须学理,这事没得商量!”
连日来的疲惫丶委屈丶不被理解的压抑,在这一刻冲破了临界点。
蒋瑶喃擡起头,直视着母亲那双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
“你知道什麽?”杨爱华被她的顶撞彻底激怒,扬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蒋瑶喃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她偏着头,愣住了。
杨爱华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
空气凝固了几秒。
蒋瑶喃什麽也没说,甚至没再看杨爱华一眼,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反锁。
她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脸颊还在疼,但心里却是一片麻木的空洞,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窗外邻居家的电视声隐隐约约传来,夹杂着模糊的笑声,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双腿麻木,才挣扎着站起来,一头栽倒在那张狭窄坚硬的木板床上。
眼睛干涩得发疼。
她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渗水留下的丶形状扭曲的污渍,一动不动。
蒋瑶喃突然记起来,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突然闪现的微小念头,一次看似无关痛痒的选择,都会在不经意间决定我们的行为,甚至改变今後的人生轨迹。
她当时看到这句话时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以後要谨慎做出每一次选择。她要把自己的人生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如今。
蒋瑶喃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她发布了一条□□动态:人有时候其实压根没有办法去主动选择自己的人生。
杨爱华虽然打了蒋瑶喃一巴掌,但还是直接帮她把文理科志愿填报了上去。
最终填报的是:理。
-
寒假匆匆过去,新的学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