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便问:“不知郎君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此来是有事请教。”傅徽之并未饮茶,只轻抚着手中的素白茶盏,“令兄原在京城做官,八年前却忽然带着夫人回了蓟县,却是为何?”
“兄长在京为官的事我是知道的,做什麽官兄长并未明说。至于为何又回来……据兄长说他在京城得罪了权贵,被免了官。得罪何人,他却未说。”
孙虎擡眼看见下首两位女子都看着自己,不由补充道:“外人看来或许我兄弟情深,实则这兄弟之情只是我在勉力维系罢了。我平日一些言行常被兄长误会是炫耀家资,我也甚为无奈。对于兄长之事,我能不过问便不过问。”
侧首又见傅徽之低眉沉默,孙虎便问:“不知郎君为何忽然问及此事?”
“近日手上有个案子,或许与令兄有干系。”傅徽之随口应道。
“什麽案子?”孙虎想也不想便问。
傅徽之默然片刻,而後擡眼望向孙虎。“郎君似乎对令兄的事很在意?可适才郎君还说对令兄的事所知不多,也不便过问。还是说郎君还隐瞒了一些事?”
“没有丶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兄长已故去多年,怎会还与什麽案情相干。”
言心莹忽然开口:“你兄长回来之後,你与他见过几回?你兄长没说到别的事吗?”
孙虎皱着眉头,思索半晌,回道:“没有。八年前兄长归来,我与他只见了一面,多是诉说别後思念。”
孙虎忽然擡袖掩面,泣不成声:“没丶没想到……过後丶不久丶我兄长便死于大火之中!”
言心莹微微张口,惊得呆了。
上一个她觉得言行甚为夸张的人还是张安。言心莹至今仍记得那日张安上一刻还拿着刀架在傅徽之的脖子上恶狠狠地相逼,下一刻便能为自己的夫人痛哭。
张安那时虽悲怒无常,但言心莹其实尚能理解一二。
而这孙虎此刻毫无征兆地,说哭便哭,实是怪异。
言心莹又怕此人是真的伤心,不敢质疑。毕竟她未曾亲历过丧亲之痛。
这种痛也只有坐在孙虎对案的傅徽之才能理解。可言心莹宁可傅徽之永远无法理解。
她不禁望向傅徽之。
傅徽之蹙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言心莹叹口气回首,却忽见一物自眼前飞过。
她以为是暗器,心一紧,再看时,那物已到了傅徽之手中。
原是蹴鞠。也是,暗器怎麽可能飞得如此慢。
而後童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
“蹴鞠!爹爹!”
稚童小跑着进门。孙虎放下掩面的手,起身迎上,一把将孩子抱起。
言心莹再看时,孙虎面上哪有半点泪痕。
被抱起後稚童的手仍指着傅徽之手中的蹴鞠,细声叫唤:“蹴鞠!蹴鞠!”
孙虎并不理会,只抱着孩子走到傅徽之面前,对孩子说道:“这位哥哥曾在大火中将你救出,还不快快道谢!”
稚童便小声地说:“多谢哥哥。”
“怎麽道谢的?爹爹教过你的,忘了麽?”孙虎将孩子放下,伸手轻推了推他,又道,“高声些。”
傅徽之早已起身。稚童便站在傅徽之面前,学着大人模样,叉手行礼,喊高了些:“多谢哥哥!”说罢自己放了手站直身子。
傅徽之蹲下身,将蹴鞠递给孩子。孩子接过双手抱在怀里,但却没走。
八年在他们这些人身上留不下太多痕迹,可在孩子身上却能看到翻天覆地的变化。
傅徽之最後淡笑着抚了抚孩子的发顶,轻声道:“去玩罢。”
言心莹看得不觉痴了。这是岭南出事之後,她第一回见傅徽之笑。虽然那笑转瞬即逝,仿佛从未有过。
看着孩子跑远,傅徽之忽问:“他唤你爹爹?”
孙虎愣了愣,而後道:“是啊。他是我兄子,我兄故去,他养在我膝下,依官府公文,他是可以唤我为父的。况且,他还这麽小。别人若知他没有生父,也会欺侮他的。”
傅徽之沉吟半晌,又问:“他长成後,你会将他生父的事与他说麽?”
言心莹知道傅徽之怕是想起了自己哥哥的孩子。若是最後家族洗冤了还好说,若是没有,这等事还要不要让孩子知道呢?
孙虎望向门外,望了很久,最後说道:“我尚未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