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过去时,馀光不经意扫过食盒附近,这才留意到庄和初与食盒一并带进房里来的那几卷书。
“这是您挑来给我的功课吧?”千钟低头喝汤,一双眼睛还擡着,瞄在那些书上。
虽说姜浓已仔细教会了她月事带子的用法,但那不时袭来的异样感觉一时间还是难以适应,站起来,就不敢坐下去,坐下去,就不敢再站起来,走几步路都小心翼翼的,更别说是跑跑跳跳。
学功夫的事,定是要等这几日熬完再提了,能看看书写写字,也不算荒废了日子。
千钟话音不掩喜色,听得庄和初微一怔,不禁暗自笑笑。
给萧廷俊讲学这些年来,哪怕有帝後时时督着,萧廷俊总还要绞尽脑汁寻出些躲懒的路子来,更遑论是当真身子不适的时候。
那凤子龙孙但凡有她一半勤谨,当世最尊贵的那对夫妻该都甘愿到皇城里最香火鼎盛的太平观老老实实排上一天长队,好好为常日里念叨一衆仙君受足天家香火却不办点实事的那些话道个罪。
但话说到底,便是身担社稷之要的凤子龙孙,总也是身体康健为要的。
这几卷自不是给她的功课,只是怕她从未听说过月信这回事,方才那番不成章法的解释又无法全然取信于她,才去十七楼里拣出几卷遣词用句尚算平实的医书,打算对着书本一一讲给她听。
世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未知,身已受着煎熬,便不忍她心间再多一点负累。
不过,眼前看着,那些令他棘手的关节,该是已被姜浓打通了。
女子之事,终是女子之身方能感同身受。
庄和初在她对面坐下来,一面看着她喝汤,一面缓缓说了这些书原是做着什麽打算,说着说着,就见对面那双一直擡着的眼睛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低,一张巴掌大的脸几乎要埋进汤盅里去了。
许是叫热气熏的,那血色淡薄的面皮上眨眼功夫便涨出一片红晕来。
“怪我什麽也不懂,失了礼数了……”低埋着脸的人对着汤盅小声道,“姜姑姑已都跟我讲过了,男人的身子跟女人的大不一样,这些女人身上才有的事,不好对男人说。”
姜浓与她说的些什麽,庄和初能猜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宫里教的那一套规矩,只不过姜浓心思细腻,又对千钟多些怜恤,与她说得含蓄温和些罢了。
那些说法自有那些说法的道理。
“但夫妻之间,不必如此。何况,你不是说过,我里里外外已什麽都是你的了吗?”
那清润的话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落入耳中,好像心头被小猫尾巴轻扫了一下,痒得阵阵发虚。
千钟不擡眼都想象得出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睛正如何看着她。
早些时候陷在绝望的惊惶里,只怕多思虑一刻就再没机会把话说完,抓着什麽话都直愣愣地往外抛,这会儿想来,遣词用句上,实在是有些失了谨慎。
但……
他这麽说,是当真照着这意思应下了?
他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了。
她先前那些话,好像也不是这麽说的啊。
千钟心虚着不敢吭声,想悄悄擡擡眼,瞄一眼那人的神情再做定夺,目光才擡起些,掠过稍远处的桌面,忽然一定。
方才没留心看,那几卷书里压在最下面那卷,分明是她看过的。
“那个是,”千钟巴不得提个新话头,忙盯着那卷问,“止言居士的那卷《道德经》?”
那日先是寻了它许久,又对着它抄了那许多遍句子,只看这一小截边角,也足够千钟一眼将它认出来了。
庄和初噙着笑意,顺着那道终于从汤盅里擡起来的目光将那卷书抽到手中。
书封露出全貌,果真就是那卷。
“你可知道,这位止言居士,是何人吗?”庄和初信手翻着,悠悠问。
千钟一怔,他能这麽问,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我认得他?”
“就是大理寺的李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