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绥使团跟庄和初暗里往来这麽几个回合,不说性命相托,也是有极大的信任了,怎麽就一下子指摘起庄和初与西凉合夥害她了?
方才过来时,远远听着院里百里靖和西凉副使打嘴仗,就觉着那些句句带刺又句句打不到点子上的话,着实不像那个筹谋细密丶行止稳重的南绥公主。
直到知道裕王在屋里,才一下子明白。
百里靖的好些话该都是嚷嚷给裕王听的,尤其是方才这几句。
越显出她跟庄和初不在一路上,越好暗中成事。
裕王自然不会因为这麽轻飘飘几句话就全然相信,所以,百里靖这会儿突然把庄和初扯进来,为的该是另一件事。
——邀她吵架。
有时候,吵架未必不是好事,因为有吵架,就有讲和。
远来是客,尤其当着这麽多人的面与朝廷的贵客吵起来的,就非得有场讲和不可,所谓不打不成交,这是再入情入理不过的。
要讲和,就要见面。
哪怕不见面,也少不得要送道书信丶送些礼物。
所以,这落到旁人耳中阴阳怪气的揣测,实实在在是对她情真意切的邀约。
千钟目光微动,一步从云升身後出来,面容一肃,直朝百里靖道:“您听听您说的这是什麽话呀!”
西凉副使正想回嘴,话都到了舌头根处,硬生生被这一声惊了回去。
一时间满院目光都凝来这方才还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姑娘身上。
千钟略略昂头,底气十足道:“西凉世子出了这麽大的事,人家家里人心里着急,往各处猜想,想遍各种法子要查个清楚,我瞧着都在情在理。倒是您,这还没断出个结果呢,就逮着谁咬谁,可不像心怀坦荡的。您要跟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心急的什麽?怕不是真叫人家说中了,心虚了,急着要撵我家大人走呀?”
李惟昭默默想遍了圣贤教诲,才定住心神,稳住神情。
他与这梅县主不过短短几次会面,已是印象深刻,这明明是个比在官场里摸爬多年的老油子还会说话的,也极有眼力,进退总是恰到好处,连裕王在她这儿挨骂都没词挑理。
怎麽偏在这个时候转了性似的,上赶着火上浇油呢?
这话说得委实太重了,李惟昭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梅县主的意思是……眼下一切情况未明,还是不要过度猜度为好,以免伤了和气。”
百里靖也打量着这突然站出来的人。
临出门时,庄和初怕千钟颈间伤处受风,又唤人给她取来一领镶了白狐领的披风,恰将她颈上伤处柔柔地护住,雪白的毛峰托着言辞激动间微微涨红的桃腮,晃眼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再细细看,便看得出那一双小鹿似的眼眸里闪动着明亮的狡黠。
出使大雍以来,天天议事,百里靖已和雍朝各路官员打了不少交道,也见着了不少贤士英才,比这小姑娘有学问丶有城府的大有人在,但比她聪慧果决又大胆的,寥寥无几。
她还不是仗着谁的势才大胆,是她看得明,想得透,当为则为。
百里靖笑笑,“县主是什麽意思,我听得明白。前日县主奉旨来太平观送还披风,身子不便,可是我亲自陪县主去东司料理的。旁人说什麽也就罢了,在县主眼中,我竟是这般为人吗?”
先前在人前交好,一下子就掰个彻底,是有些说不过去。
千钟心头一转,“这话您可得说明白,哪是我使唤您呀?是您要跟我去的。您是贵人,尊者赐不能辞,谁知道您是为的什麽?您说庄大人跟西凉使团有交情,就是要合夥栽害您,我还说,您待我好,是知道裕王疼我,您和裕王是一路的,这会儿正合夥要害西凉世子,赖给我家大人呢!”
西凉副使听到这会儿才算彻底捋明白,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梅县主是站在他这头的,忙附和着帮腔,“就是!刚才裕王一来,数你话多。”
越吵越乱套了。
李惟昭再不擅长应对这些,也看得清眼前最该先按下的就是这位梅县主。好在,她一顿子说到这会儿,句句都是些使气的话,没什麽指名道姓的责难,就还有转圜馀地。
李惟昭上前拦身在千钟与百里靖之间,“县主只是为庄大人抱不平,并无指摘南绥贵使之意——”
她还没说到点子上吗?
千钟脑袋一歪,从李惟昭身侧探出头来,清清楚楚地补上一句。
“我就是说百里公主铁定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