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各种病毒活跃的时期。一次普通的流感在班级里传播开来,身体免疫力本就低于常人的沈述白不幸中招。感冒引发了他骨癌病竈区域的剧烈炎症反应,他再次住进了医院,并且这一次,情况比之前那次要更严重一些。
他请了长达两周的假。
这两周里,迟倦觉得自己像一株失去了阳光的植物,有些蔫蔫的。旁边的座位空着,她的心也好像空了一块。她依旧认真地记着双份的笔记,每天都会发一两条简短的短信给他,内容无非是“今天数学讲了新课,笔记在我这里,等你回来。”或者“天气很好,天台上的星空应该很漂亮。”,绝口不提自己的担忧和想念。
沈述白回复得很少,也很简短。“收到,谢谢。”“好好休息。”她知道他一定是很难受,连看手机的精力都没有。
周五的下午,迟倦和向明溪一起去办公室送作业,在走廊里,她们听到了两个别班女生压低声音的议论。
“……就是二班那个沈述白,又住院了?”
“听说病得挺重的,好像是……癌症?”
“真的假的?看着挺帅的啊,可惜了……”
“是啊,而且他跟咱们年级那个才女迟倦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图什麽呀?找个这样的男朋友,不是给自己找累赘吗?”
向明溪当场就要炸毛,被迟倦死死拉住了。她对着向明溪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她拉着愤愤不平的向明溪,径直从那两个女生面前走过,仿佛什麽都没有听到。
但那些话语,像细小的冰锥,扎进了她的心里。图什麽?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喜欢一个人,需要图什麽吗?她只是心疼他,想对他好,看见他笑自己会觉得开心,仅此而已。可外界的目光,却早已为他们这段尚未正式开始的感情,贴上了“不般配”丶“是累赘”的标签。
周末,她征得了沈述白母亲的同意,再次去了医院。
这一次,沈述白是醒着的。他靠坐在病床上,手臂上依旧打着点滴,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精神似乎尚可。看到迟倦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亮光。
“你怎麽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给你送笔记。”迟倦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笔记递给他,然後像汇报工作一样,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这两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老师又闹了笑话,下周要小测的范围是什麽。她绝口不提自己听到的闲言碎语,也不问他病情到底如何。
沈述白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丶深深的眷恋。
直到迟倦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迟倦,那些话……你不用在意。”
迟倦喝水动作一顿,愕然看向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总会有人说的。我这样的情况……对你不公平。”
原来他知道。他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依然能感受到那些无形的压力和议论。
迟倦放下水杯,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沈星河从未见过的丶近乎执拗的火焰。
“沈述白”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我们看到的星光,可能来自一颗早已湮灭的恒星。那麽,对于“看见”的我们来说,它存在过,闪耀过,它的美就是真实的,值得铭记的,对吗?”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你就是我的星星。无论未来会怎样,至少此刻,你在我眼里,是亮的。这就够了。别人怎麽说,是别人的事。我……我不觉得是累赘。”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是为少女这番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打着节拍。
沈述白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丶胀痛,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暖流。他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丶毫无畏惧的眼睛,所有预设好的丶劝她远离自己丶拥有更轻松人生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迟倦几乎要以为他被自己这番大胆的言论吓到了,开始感到後悔和不安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丶有些艰难地,向着她,伸出了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手掌摊开,向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迟倦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丶却略显苍白瘦削的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轻轻地丶坚定地放了上去。
他的指尖微凉,而她的掌心温热。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直达心底。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所有的犹豫丶不安丶试探,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窗外,夕阳的馀晖透过玻璃窗,为病房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包括少年少女彼此凝视的丶带着泪光的笑容。
星图在床头静静躺着,止痛糖在口袋里微微发热。
他们的星光,在经历了现实的寒流与世俗的风雨之後,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初的丶也是最艰难的彼此确认,变得愈发清晰而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