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王妃一袭家常衣裳,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紫色里。发髻上是羊脂白玉梳,显得气度更加柔和。此刻,她十分不满地看着林馥儿,眉心的纹路有些深。“馥儿,你怎可动手殴打自己的姐姐?”
“是她先出言不逊的。”林馥儿霍地起身道。
“那下次你出言不逊的时候,母亲也可以动手打你了?”睢王妃美目圆瞪反问道。“你之前怎么跟母亲保证的,要像顾姑娘好好学,什么事都不计较,不乱发脾气。可今日呢,你与姐姐争吵也罢了,怎可动手殴打?这是谁家的规矩,要是传出去,让人笑话不笑话?竟与那市井泼妇一般了?”
“我……”林馥儿被睢王妃说得脸颊滚烫,小拳头紧紧攥起来。
“哪就是市井泼妇了,这事也传不出去。我和桂儿都不说,下人们也不敢乱传的。”沐姨娘笑着打圆场。“只是委屈了桂儿……再有半个多月就要成婚了,可得好好养着,不然若脸上有个红肿,到了夫家总是不好看的……”
“我会给桂儿找最好的医士,断断不会留疤,更不会有什么红肿。”睢王妃斩钉截铁道。“馥儿这孩子也是我惯坏了,馥儿,来给你姐姐道歉。再把你外祖母过年时送你的七宝璎珞圈送给姐姐,还有那七八个翠玉指环呢,你不是说要孝敬沐姨娘吗?”
听见那七宝璎珞圈,林桂儿心念一动。上回她见林馥儿戴过一次的,那璎珞圈上头坠着各色宝石,实在是稀罕物件。要是能有这首饰作添妆,那也不枉挨这一回打了。
沐姨娘见自家女儿不吭声,心里不由得埋怨一句糊涂。这样好的机会,怎可被一条璎珞圈打发了,她清清喉咙,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托王妃的福,我和桂儿这些年过得日子不差,哪里还敢有旁的心思。只是这些日子王爷一颗慈父之心,常挂念着桂儿,只怕这事不好遮掩。”
睢王妃闻言果然面色一紧。虽然王爷疼爱馥儿,但对沐姨娘母女两个一直不差。一则是因为桂儿生得早,是王爷的头一个孩子。另一个则是因为沐姨娘对王爷有救命之恩,所以总是王爷喜爱嫡女,但对这个庶的也算疼爱。
“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王爷知道的好。”睢王妃有些担忧地看了馥儿一眼。上回女儿惹过一回顾轻幼后,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吩咐自己要好好管教女儿。若是被王爷知晓这回的事,只怕……
林桂儿得了沐姨娘的眼风,立刻明白姨娘的打算,此刻见杆就爬道:“我和姨娘都能尽心瞒着父亲,只是因我要出嫁,父亲这些日子常常要见我。不知王妃有何主意,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睢王妃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原先衬得人十分温柔的淡紫色,此刻因脸色微红,反而显得衣裳也失了些贵气。馥儿眼见母亲下不来台,心里暗恨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不由得起身反驳道:“你们要去找父亲告状就去,难道我和母亲还怕你们不成?这些年你们母女的秋风打得还不够多吗?当着丫鬟奴才的面,你们也摸着良心说一说,这些年我母亲的嫁妆有多少进了你们母女两的口袋!别以为我不知道,沐姨娘进府的时候,不过三四个大箱子,能有什么好物件!如今呢,如今我这姐姐的嫁妆都快赶上我了,步军副尉府也要上赶着道一句富贵呢。”
真真是当着丫鬟奴才的面,多少人都在看热闹。故而沐姨娘的脸都气成猪肝色了。“好啊好啊,我虽是姨娘,可在王府里也有些颜面吧。你左一句打秋风,右一句抢嫁妆,拿我当什么人了?我倒要去找王爷问一问,这些年到底是谁了委屈。你多大的脾气你自己不知道?我和桂儿受你多少回了。”
“哪回让你们受委屈了?我虽然脾气大,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你总拦着父亲不让他见母亲,我能没事去招惹你吗?再说了,我就算说了你们几回,哪回你们不是让父亲出面做主,又要银子又买首饰的,你们母女两个可没吃亏吧!反倒是母亲,每每要我让着你们,宁可要我出去发脾气,也不准我跟你们娘两掰扯!”
“馥儿!”睢王妃脸颊紧绷,手紧紧攥上紫檀桌角。“你们都别吵了,眼瞧着桂儿就要嫁人了,这个时候闹出事来,对谁都没好处。”
“母亲!她们明明是在要挟咱们。”
“既然馥儿对我们娘两如此不满,那我们索性去找王爷分辨吧。”沐姨娘气狠了,深觉此事不能善罢甘休。
林桂儿眉心紧了紧,却觉得有些不妥。但局面僵在这,由不得她再缓和,沐姨娘已经扯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
“沐姨娘!”睢王妃眉心紧蹙喊出声,可惜一向乖顺的沐姨娘今日却半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睢王妃不由得恼火起来,起身拉住林馥儿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原本给些好处就能堵住这娘两的嘴,你非要闹什么?难道你打人还有理吗?”
林馥儿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晶莹的泪珠挂在下睫毛上,噘着嘴哭道:“母亲光知道说我,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人!您可知道,那林桂儿说顾轻幼夺得春狩头名是因为作弊。父亲上回带我去太傅府时就嘱咐过了,往后无论得罪谁,都要维护轻幼的。我总不能任由她出去乱嚷嚷,说轻幼作弊吧。”
“她真这么说了?”睢王妃面色一松,竟然笑出声。
“对啊。”林馥儿毫不犹豫道。“我屋里的小丫鬟都听见了。”
睢王妃嗔她一眼,“母亲只以为你老毛病又犯了,一心想着替你遮掩,不曾想竟有这样的由头在里面。看来这一回,她们两个的确这一回在你父亲那是占不着什么便宜了。走吧,与娘亲一道去见你父亲。看在顾轻幼的面子上,你父亲不会苛责你的。不过你也记着,下回再有事,万万不可动手,否则与那干婆子们有什么区别?”
“姨娘,要不先拿鸡蛋滚一圈再去吧。人都说若是滚得晚了,消肿可就不灵了。”林桂儿到底年轻,尚在心疼容貌。
沐姨娘一袭撒花纯面的裙子,发髻高挽,上下嘴唇一抿,便脱口劝道:“糊涂丫头,你伤得重些,瞧着才可怜。我的儿,你要乖觉些,今日非把你那六十四抬嫁妆改成一百二十抬不可。”
第29章
“府上有那么多银子吗?王爷又不是做官的。”林桂儿有些犹疑。
沐姨娘就笑:“虽说咱们大誉当官的比王爷们赚得多,可王妃娘家府上却都是当官的,平日里不知贴补了多少,怎么会拿不出你这点嫁妆。好孩子,还是姨娘说的那句话,你手里越宽裕,来日夫家才越不敢小瞧你。你今日闹出来这事极好,姨娘才有由头跟王爷说嘴。快把公主赏的耳坠摘下来,狼狈些才好呢。”
林桂儿闻言顺手摘了,一股脑推到沐姨娘手心里。“还得是姨娘疼我。将来女儿去夫家若是得了尊崇,一定也让姨娘风光风光。”
“是,你瞧王妃屏风上搭着的翠纹织金羽缎斗篷没有?姨娘真真是看中了,到时候你依样做来,也让姨娘高兴高兴。”沐姨娘越说越兴奋。
林桂儿点点头,又伸着小下巴喏道:“到了。”
“听姨娘怎么说,你只管哭便是。”沐姨娘甩甩头,奔赴战场似的入了书房。
林馥儿与睢王妃跟在后头,待进门时,果然见睢王正一脸怒气,身上那件殷红色寿字团花披风也被扔在了一边。
“馥儿,桂儿说你殴打长姐,果真有此事?”
林馥儿一向畏惧父亲,此刻话还没说眼泪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睢王见状也有几分舍不得,但扭头看见林桂儿脸上通红的五个手指印,深深觉得不能再纵容馥儿这幅性子,一时语气更冷道:“你也读了多少年的书,怎么如今如此混账!”
睢王妃此刻一身雍容,将林馥儿护在身后,轻声反问道:“王爷怎么不问问馥儿为什么打人,难道没有苦衷吗?”
“这……”睢王看向林桂儿,林桂儿忽然有点心虚。
沐姨娘却在旁叹口气,拉住睢王的衣袖道:“王妃一向最疼孩子,我也是做娘的人了,自然明白这心情。若是平日里我们母女生受上两句话也就罢了,今日偏偏挨了打。这桂儿也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能平白受这样的屈辱。桂儿也是王爷您的骨肉,是您抱过的第一个孩子啊。不管是为了什么,难道打人就有理吗?”
“不错。”睢王见桂儿哭得梨花带雨却一声不吭,一时也心疼。反过来看见林馥儿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更觉得生气。“不管为了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您也该听一听。哪怕当官断案,也得从缘由问起不是。”睢王妃抬眸反问睢王。“我们夫妻多年,难道你真见过我委屈沐姨娘与桂儿两个吗?”
“那倒没有。”睢王毫不犹豫答道。他亲眼看见王妃把好东西一样分作两份,一份给馥儿,一份给桂儿。至于嫁妆里的东西嘛,那本来就是人家从娘家带的,给桂儿是情分,不给也无可厚非。
“这不就结了。”睢王妃就知道自己经营多年,不会半点成果都没有。她站在睢王身边,三言两语压制住了睢王的火气,又摆手屏退左右,这才躬身说道:“馥儿说了,是因为桂儿出言不逊,指责太傅府上的顾姑娘的春狩头名是作弊得来,馥儿苦心规劝桂儿不要胡说,桂儿执意不听,馥儿才斗胆教训长姐。”
“太傅府吗?”睢王都快忘了顾姑娘这号人物,但提起太傅府,他却打了个激灵。虽然忘了这位姑娘,但他可没忘记太傅对自己的敲打,更没忘记自己对王妃和女儿的叮嘱。不能得罪顾姑娘;顾姑娘有事,一定要出面维护。
“馥儿与顾姑娘的关系一直不错。”睢王妃不无得意道。
“太傅府?顾姑娘是谁啊?”沐姨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觉得应该不太要紧。不过是几句闲话的事罢了,怎么能有打人严重呢。想到这,她拿帕子又抹了抹眼泪,“可怜桂儿这孩子,不过议论旁人几句,也没真的去外面大吵大嚷,何至于此啊。”
“胡说!”睢王立刻火了。“你们娘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议论太傅府上的人物?人家手眼通天,只有不想知道的,没有不能知道的。”
“王爷?”沐姨娘还没反应过来。
睢王的火气却一拨比一拨大。“旁人或许不知,可本王却见过太傅大人如何护着那位顾姑娘的。桂儿你有几个脑袋,敢去议论人家的闲事。我紧着要王妃在外头维护巴结那顾姑娘呢,你倒在后头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