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秀被延桂带回侍女的屋子休息,青竹留下来伺候小姐就寝。
钟晰把还坐在原位的羡予拉起来,看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中都泛上一点红血丝,忍不住开始心疼。
她极少熬夜到这个时辰,又一直坐着,只觉得四肢沉重无比,全身都没什麽力气,被殿下拉起身时直接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倒进了他怀里。
钟晰揉揉她的後脑勺,轻声道:“我抱你回去?”
其实从西次间的书房到东次间的卧榻总共也没几步,但羡予已经习惯了被他抱来抱去,哼唧一声表示同意。
钟晰将怀中人轻柔地放在床上,亲自脱下了她的绣鞋,爱怜地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太子当时没反对葛秀立即开始重绘地图就是为了赶时间,今夜画完,他明日一早便能召集臣下商议。
但他没想要羡予也陪着熬,盯着葛秀画图时还时不时用馀光看一眼旁边坐着的羡予,只待她表现出困倦之意就立刻催人去睡觉,没想到小姑娘硬是待到了现在。
羡予躺回到床上倒是清醒了些许,见殿下仍坐在自己床边,似乎准备像往常一样,要等到自己睡着才会离去。
“殿下快走吧,回府休息,真的不必每天都来看我。”羡予轻声赶人。
她几乎能想象到,太子亲征的想法一旦提出,明日他和朝臣之间必然会面临一场漫长的议事,加上他新得到的北蛮王城地图,前前後後尽是十分消耗精力的大事,估计接下来几日都天不亮便要起。
钟晰口头“嗯”了一声应下来,人却没挪步,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谁都不会想到他太子做起这些伺候人的小事倒是十分顺手。
这人赶不动,羡予干脆闭上眼装睡,只求他能尽早回府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L。
钟晰没戳穿她拙劣的演技,但起身的动作略显凝滞。
他停在柔衾软帐边,低头深深凝望着小姑娘装出来的睡颜,这熟悉的画面让他再次想起秋阳山别院时的初见,差不多的角度,差不多的装睡。
但他那时不会怀着这满腔酸楚,不会觉得愧疚。
没遇见她之前,他有抱负有野心,认为天下都迟早尽在掌握,高处不胜寒的身份地位,加上他向来独行的风格,几乎剥离了他所有感情。
钟晰那时只想夺权上位,把自己活成了精于算计丶步步为营的一把刀,外人看太子冷心冷情,并不是僞装。
问心有愧,怎麽可能?他设过许多计,杀过许多人,没有一滴血会让他觉得愧疚。
独独面对她时,说出的每一句谎言都会让高高在上的太子自责一分。可偏偏那时,他只能用谎言留在她身边。
他多缠恨,他多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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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群臣集议,太子提出将要亲征,果不其然遭到许多大臣反对,令人没料到的是,反对之人中为首的是一直支持太子的左相宋永。
宋老已经头发花白,颤颤巍巍跪在了殿中,言辞恳切:“请殿下三思!储君将兵,太过铤而走险,若您在烟州遭遇险情,实乃我大梁难以承受的风险!”
钟晰知道宋永是为了江山延续而考虑。
眼下宗室再无天资卓越的适龄血脉,更别说能比得上当今太子资质的了,宋相等了大半辈子才等到他心目中的未来明君出现,若是还未登基就折在烟州,那大梁的日子也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群臣只听见太子于上首冷声反问:“哦?孤不能去,那谁去烟州?”
“只等闻有列死守凤回关麽?若这场仗真要打八个月,北蛮一寸一寸磨都足够磨开凤回关城门了。还是说这八个月你们谁能请来天降神兵,救烟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啊?”
太子的话如同玉石掷地碎裂之声,清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殿内衆人噤若寒蝉。八个月太久了,战线拉长到这种程度,变故将会多到难以估量,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先攻下北蛮。
这同样是一场博弈,目标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两边的砝码已经摆上天平,越拖越会丧失良机。
这场集议持续了整整一天,太子力排衆议,给自己亲征下了决断。听说晚间太子还与左相宋永对谈了近一个时辰,第二日,宋相也再未出任何反对之言,只是对殿下行礼时拜伏得更深了。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各种战前统筹准备,朝堂上下皆有奔忙,太子府更是通宵达旦。
初七上午,殿下首先宣召兵部衆人商讨备战细节,可素来兢兢业业的兵部侍郎施庭柏大人在这万衆瞩目的节骨眼竟然迟到了近一个时辰,临近巳时末才姗姗来迟。
有消息灵通之人打听到了原由,据说是因为施侯爷的亲侄女丶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当日凌晨高热不止,几近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