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指如剑,“铛”一声脆响,少女的木剑脱手飞出。
少女愕然抬头,汗水迷蒙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与自己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
“剑,是器,亦是心。”云微开口,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少女耳中,压过了崖顶的风声,“心若为戾气所噬,剑道便入魔途。你的恨,当为淬炼心志之火,而非焚毁自身之薪。”
少女怔怔地看着她,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困惑:“可父亲他…”
“你很好。”
云微认真道:“他如何待你,是他的选择,是他的眼盲心瞎,非你之过。无需他的认可,更不必乞求他那点可怜的喜欢。这天地浩渺,能为你撑腰的,唯有你手中之剑,心中之道。待你剑锋所指,妖魔辟易,公理昭然……”她顿了顿,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目光投向远处:“终有一日,你会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要他们一笔一笔,血债血偿。”
“哼。”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突兀地在崖边响起。
是谢澜忱。
准确来说,是长大后的谢澜忱。
云微知道,他来了,便绝不是偶然。
他是循着她濒死魂息的牵引,强行闯入了这片幻境。
谢澜忱的目光带着审视,缓缓扫过一旁惊愕茫然的少女,最终又落回她那半透明的、边缘正不断逸散着光点的魂体上。
少年钴蓝色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带着凉薄笑意的探究:“你残魂将散,已是强弩之末,还有闲心在这里……教训过去的自己?”他的尾音微微拖长,带着惯有的、令人不快的嘲弄。
因为,我赌你会来。
这句话云微没有说出口,她迎着他带着审视和讥诮的目光,清冷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淡淡道:“总好过某些人,明知闯入他人魂境是找死,还要巴巴地闯进来,看一场注定与他无关的热闹。”她刻意加重了“无关”二字。
“无谓的热闹?”谢澜忱嘴角那点凉薄的笑意倏然敛去,语气陡然转厉,“你以为我是来看你如何魂飞魄散的?若非你自作聪明,燃尽残魂去诛杀覆海那孽畜,何至于落到这般油尽灯枯、即将消散的田地?”他向前逼近一步,身影几乎要将云微半透明的魂体笼罩。
“我燃魂救你,是我的选择。”她毫不退让地打断他,“谢澜忱,你此刻出现,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争辩谁对谁错,更不是来缅怀旧情。我只问你一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助我复仇,一同查清我母亲当年惨死的真相,你,应是不应?”
少年不吭声了,眼底翻涌的戾气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偏又眯了眯眼,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可笑又最令人作呕的算计:
“原来如此。”他低笑出声,笑声里却毫无温度,“你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救’我,就是为了此刻逼我低头,助你复仇?师姐,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为你这缕将散的残魂,赔上我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赔上我的仙程,甚至我的…命?”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多说无益。”云微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到他眼中噬人的怒火。“你只需回答:应,还是不应?若应,便以血为契,与我结下‘同生契’。若不应……”她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旁边那小小的、正紧张担忧望着自己的身影,最终又落回谢澜忱那张写满阴鸷的脸上,声音平静,“我即刻魂飞魄散,而沾染了我魂息的你,被这幻境反噬,也休想独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同归于尽的最后通牒。
谢澜忱瞳孔猛缩,看着她在风中摇曳欲散的魂体,他想嘲讽她的痴心妄想,想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受人胁迫。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魂体边缘那不断消散的光点时,所有激烈的反抗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噎得他心肺剧痛。
他恨她的步步算计,恨她的冷酷逼迫,恨她将自己逼入绝境,更恨他自己无法眼睁睁看着云微就这样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戾气与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郁和认命般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没有半分犹豫,指尖凝聚气劲,对着自己左手腕内侧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
“走。”他死死盯着云微,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成了。
云微看着那道血口,眸色未动,心底却清明如镜。
他终究还是应了,不是怕了这同归于尽的威胁,也不是念什么旧情。
他惜的,是那未来宗主之位,是谢青峰许诺的仙途,若他死在这里,岂不前功尽弃?
不过,只要他肯结契,目的便达了。至于他心底是恨是怨,是权衡利弊还是别有盘算,都无关紧要。
从今往后,少年的命与她绑在一处,他想保他的仙途,就得先护着她这缕残魂。想登顶宗主之位?那就得先陪她把血债讨回来。
云微不再多言,抬手覆上他流血的腕间。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骤然响起。
温热鲜血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再滴落,而是化作一道刺目的殷红血线,顺着她指尖蜿蜒而上,所过之处,腾起异光。
云微只觉魂体被一股大力攥住,既似要被扯碎,又似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道血线涌入,修补着她溃散的魂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