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了,不敢有丝毫懈怠,认认真真重新摆开架势,只是动作依旧笨拙僵硬,每一次刺出都显得格外吃力。
“姐姐……”她忽然停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今夜是‘寒衣节’……是给…给在意的人烧纸钱的日子……”她声音越来越小,偷偷观察云微的脸色。
寒衣节?民间祭祀亡魂的日子。她竟想在归云宗做这个?
云微则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示意少女继续。
阿念得到默许,鼓起勇气,声音更低:“归云宗……能烧纸吗?我……我带了些纸钱在行囊里。”
烧纸?
归云宗乃清修之地,戒律森严,明令禁止此类民间祭祀行为,视为不洁,易招阴秽,扰乱清修之地灵气。
她此刻提出这明显犯禁的要求……是当真无知无畏到了愚蠢的地步?还是别有用心,刻意试探?
云微冷声道:“宗门严禁烟火祭祀,触之即咎。”
她看到阿念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迅速积聚的泪水,心中那丝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添警惕。
少女情绪外露,心思单纯得近乎愚蠢,在这龙潭虎穴,极易被人利用。
“今日到此为止。”不等她再说出任何可能惹祸的话语,云微断然截住话头,“勤练基础,莫生妄念。”
说完,她转身离去,心中笃定少女不会听她的话,需得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亥时,断崖。
云微并未安歇,她隐在断崖旁一株虬枝盘结的古树茂密枝叶间,气息收敛得几近于无,与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娇小的身影便鬼鬼祟祟地摸上了断崖,正是阿念。
她怀中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哆哆嗦嗦地蹲下身,从包袱里取出几叠粗糙的黄纸和一个火折子。
火苗“噗”地一声燃起,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映亮了阿念带着泪痕的小脸。她将黄纸一张张投入火中,火光跳跃,映着她虔诚又悲伤的神情。
“恩人……今天是我们丹霞镇的‘寒衣节’……阿念……阿念也给您烧点……”她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阿念没用……当年太小了……被那些水妖……满地血……吓破了胆……就知道哭……哭得停不下来……都没……没来得及好好跟您说声谢谢……”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又道:“恩人……您放心……阿念一定会拼命练功……通过宗门大比……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大善人!”
树影中,云微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丹霞镇……水妖……吓哭的小女孩……三年前丹霞镇诛杀为祸水妖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满地狼藉中,那个缩在母亲怀里、看着她染血长剑嚎啕大哭、眼神充满恐惧的女孩竟是阿念?
她来此,是为祭我?为我正名?
就在少女对着火堆虔诚叩拜时,云微从古树上无声滑落,足尖点地,纤尘不惊,几步便走到她面前。
“阿念。”云微忽然开口。
不能再让少女继续下去了,火光太显眼。
“啊!”阿念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你怎会……”
不等云微开口,她转而垂下头,眼泪汪汪:“我不是故意要违反门规……我……”
“够了。”云微打断她,“念你年幼无知,此事到此为止。立刻熄灭火堆,收拾干净所有痕迹,回竹舍去。”
她必须如此冷酷。
阿念根本不明白,她的举动一旦被人发现,会招致何等祸患。
“你们果然在这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赵常胜的身影从另一侧山石后转出,脸上是抓到把柄的狞笑,“我就知道你们居心叵测!一个来历不明,一个修为低劣还心怀鬼胎,在此私祭邪祟,秽乱宗门!人赃并获,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云微心中明了:昨日报名时,赵常胜插队不成,反而被宁兮河训斥,颜面扫地。
看来他对此怀恨在心,特意盯梢报复来了。
赵常胜被云微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梗着脖子强辩:“白日在断崖,这小丫头亲口问你归云宗能不能烧纸!你未严词阻止,便是默许怂恿!如今她在此烧纸,你亦在此窥视,分明是同谋!休想抵赖!”
阿念吓得脸色惨白,急急辩解:“是我自己要烧的……她劝过我的……是我……”
“闭嘴!”赵常胜厉声打断她,仿佛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跟我去执法堂走一趟吧!”说着,便欲上前拿人。
云微身形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赵常胜,你口口声声门规,可知门规亦有例外?”
赵常胜面色一怔,狐疑道:“什么例外?”
看来他根本不知,在归云宗这些年,想必整日只知钻营拍马,欺压弱小,连门规都未曾通读。云微心想。
不等她开口,赵常胜忽然抬高声音,朝旁边的阴影喊道:“谢师兄!这女人牙尖嘴利,藐视门规!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只见一个玄衣少年慢悠悠地从树影深处踱步而出。
正是谢澜忱。
他目光先是懒洋洋地扫过一脸邀功的赵常胜,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摊令人作呕的烂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轻蔑。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了云微。那目光幽深难辨,像淬了寒冰的深潭,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直刺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