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心中暗叹,她何曾想过要放过赵常胜等人?只是希望此仇由自己来报,以免牵扯到他。
罢了,他伤势未愈,何必与他争这一时之意?
思及此,她放缓了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赵常胜不过是棋子,背后或许还有人指使。你贸然动手,反而打草惊蛇。”
谢澜忱冷哼一声:“那就连他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归云宗这潭水,早就该搅一搅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你可有受伤?”
云微摇头:“只是耗力过度,并无大碍。”
谢澜忱闻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唇上,随即又僵硬地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试图掩饰心中的慌乱与悸动。
云微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泛起一丝异样。
他这是怎么了?
“此事出去后我自有计较,当务之急是你的伤。”她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玉瓶。“这是阿念先前赠我的‘玉髓生肌散’,对外伤有奇效。你脱了衣服,我替你上药。”
谢澜忱面色一怔,随即垂下眼,抬手揪紧自己湿漉漉、仍紧贴皮肤的衣襟,语气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仓促与抗拒:“……不必!我自己来即可。”那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抗拒,仿佛衣襟之下藏着什么极不愿、也绝不能被她看见的东西。
他这般过度反应,绝非寻常羞赧或客气。云微心想。
但见他态度异常坚决,且伤口主要在腰腹,脱衣也确实不便,她不便强行动手,便不再坚持,将玉瓶塞入他手中:“也好。你自己小心些,勿再牵动伤口。”
说罢,她依言转过身去,闭上眼,耐心等待。
岩壁下唯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身旁传来的细微衣物摩擦声。
云微心中疑虑未消:他究竟在隐藏什么?
以少年的性子,寻常伤痕绝不足以让他如此失态。
忽然,她听见谢澜忱极轻地“嘶”了一声,似是痛极。
她倏地睁开眼,侧过头望向他,语气带着询问:“你怎么了?是伤口……”
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谢澜忱上衣半褪,堆叠在腰间,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胸膛和腰腹,地上散落着他刚刚拆掉的、她之前为他包扎用的布条。
而在他心口偏上的位置,虽被他自已仓促用手掌捂住大半,但仍可清晰看到,那处肌肤上,竟有着数道纵横交错、狰狞无比的陈旧疤痕。
那些痕迹显然是被利器反复划过、切割而成,凌乱不堪,几乎将那一小片肌肤彻底毁去,难以辨认原貌。
但通过那残存的、模糊的笔画,云微还是拼凑出了两个字——
走狗。
疤痕
云微眸光一沉,忽地伸手攥住他手腕,力道不容挣脱。“这两个字,是何人所为?”她声音冷冽,直视他闪避的眼眸,“谢澜忱,我在同你说话。回答我。”
少年眉头紧蹙,猛地甩开她的手,药瓶也应声落地,在岩石上滚了两圈。
他迅速拉好衣襟,系紧衣带,良久才嗤笑一声:“师姐还会在意我?”他抬眼看她,钴蓝色的眼底似有暗流汹涌,“七年前,是你将我从那尸山血海中捡了回来。我那时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你对我说,‘活下去,我便教你练剑’。”
“可你将我带回归云宗后做了什么?”少年继续道。
“你将我随意丢进外门,便不闻不问。你可知道外门是何光景?弱肉强食,比妖魔更可怕。我日复一日地清扫石阶、劈柴挑水、搓洗脏衣。那些所谓的师兄见我无依无靠,便极尽欺凌之能事。这‘走狗’二字,便是他们将我踩在泥地里,用生锈的匕首一刀一刀刻上去的。他们笑我是你捡回来的狗,却又被你随手抛弃,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一年……整整一年。我每日都在那泥泞里挣扎,盼着你或许还记得这个承诺,会来看我一眼。可你呢?你在哪里?你在你的剑阁之巅,是人人敬仰、光芒万丈的大师姐。你的目光,何曾为我这等蝼蚁停留过分毫?”
云微怔了怔,喉间微堵,原本冷定的神色添了几分松动。
她自然记得那个被狼妖屠戮殆尽、满目疮痍的村庄,记得血泊里那个肋骨尽断、奄奄一息的孩子。
她扪心自问:当年将谢澜忱带回,确是一片好意。见他毫无根基,只觉外门虽苦,却是打熬筋骨、磨练心性的正道,总好过在内门拔苗助长。
她彼时一心扑在剑道上,日夜苦修,只求不负父亲期望,证明女子亦可不输男儿。
外界诸多琐事,包括这个她以为已被妥善安置的少年,便真的渐渐被埋没在无止境的修炼之下,更从未想过……外门是那般弱肉强食的炼狱,更不知他因自己一时之举承受了许多屈辱。
云微张了张口,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既受了这些,为何后来却成了父亲义子,得他的青睐?”
自少年出现,父亲的目光便越来越多地落在他身上,那些曾属于她的赞许、乃至那份微薄的亲情都逐渐倾斜。
她不解,亦不甘。云微心道。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瞥见她心口的禁灵符箓,眼底翻涌的情绪忽然冷静下来。
他垂下眼,扯了扯嘴角:“为什么?因为我想活下去,想有朝一日能站在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能让某些人看见我。外门的日子让我明白,等待怜悯是最愚蠢的事。宗主偶然见我根骨尚可,又肯拼命,便给了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