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过身子,纤指紧紧攥着那封信笺。
分明举在眼前,纸上的墨字却模糊成一片蒙蒙的灰影。
“哎,真是……人还未老,眼睛倒先花了?”她轻笑一声,嗓音刻意扬得轻快,尾音却抑不住地颤,“离得这样近,反倒一个字也瞧不清了。”
安心,人前从来从容沉静,不肯落泪。
只因她深知——眼泪这东西,唯有在真心疼惜你的人面前,才不算白流。
她忽地转身,疾步走向内室,绣鞋踏过光洁的地面,哒哒作响,带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无双下意识要跟上,却被张姑姑一把攥住手腕。
回只见张姑姑微微摇头,目光沉静却不容置疑。
无双心下黯然。
她晓得,小姐终究未曾真正将她们视作自己人。
安心独坐床沿,终于展信。
“心儿见字如面:
此刻你应已在赴京途中,舟车劳顿,身子可还撑得住?暑气蒸人,切莫中了暑气。若觉晕眩难忍,务必告知镇北王,休整些时日也无妨,万万不可强撑……贪凉之习定要戒除,生冷瓜果皆不可食……夜间谨防蚊虫,你素来肌肤敏感,昔年曾因蚊噬引高热,哥哥至今心有余悸……若底下人伺候不周,欺你年幼,镇北王无法护你周全,切记,凡事有哥哥在。若心中苦闷日子艰难,便告知哥哥,哥哥带你回家。”
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一颗接一颗,重重砸在信笺上,墨迹顷刻晕染开来。
“哎呀……湿了……”她慌得音调都变了,徒劳地抖动着信纸,泪珠却愈汹涌,“怎、怎么办才好……”
“小姐……”无双在外间再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别过来!”内室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却又强自压抑,“我没事!”
无双生生刹住脚步,焦灼地望向后头的张姑姑。
张姑姑仍是摇头,悄声道:“小姐初次离家远行,离了最依赖的兄长,纵使在我们面前强作镇定,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见了至亲手书,积压许久的委屈思念……瞬间决堤,且由她泄一回罢。”
安心小心翼翼地将第一封信摊在枕面上,又取出第二封。
“心儿:
见此信时,想必你已抵达京城。国公府众人待你如何?住处可还习惯?京中局势诡谲,危机四伏,务必时刻谨慎,即便身边之人亦不可轻信。权贵遍地,礼法森严,尘埃落定前,暂且收敛性情,莫要吃亏。所有委屈,皆一一记下,来日哥哥必为你讨还。若不想忍受,便告诉哥哥,哥哥带你回家。”
目光再次触及最后那句“哥哥带你回家”,她终于再难抑制,呜咽出声。
并非嚎啕,而是极力压抑着的、低低的悲泣,仿佛受伤幼兽的哀鸣,听得人心头紧,酸楚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那断断续续的啜泣才渐次平息。
外间二人又静候片刻,却始终未听到传唤。
张姑姑示意无双,两人放轻脚步踏入内室,只见安心怀抱着那两封湿痕斑驳的信笺,已然睡去。眼角泪痕犹湿,长睫上仍沾着细碎泪珠。
二人不敢惊扰,悄悄为她覆上一层薄衾,落下帷帐,默然退了出去。
不久,两封书信自崔国公府悄然送出,一入宫闱,一去凉州。
当晚,安心未进晚膳。
崔国公府另三位主子亦无心情进食。
是以当漱玉轩传来消息说安心疲累不需备膳时,崔国公反倒似松了口气,面上却仍一派关切,细问缘由。得知是“为锦心小姐治病耗神过度”,当即遣人送去了上好的雪参予安心补身。
是夜,柳云娘再度哭求至漱玉轩门外,道是崔锦心痛楚难当,让安心开药,张姑姑自是婉拒,未容惊扰内室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