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少了一人,她的床更大了。温画缇尝试滚两圈,转着转着只觉空空如也。
她不解地揉揉头发,除了解脱,心里为何还会有少许莫名的丶异样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即便他离开了,却没有十足十称心。
琢磨半天,最後她的目光落到桐木匣子上。噢,她知道了——该不会是愧疚吧?拿卫遥的太多,所以感到愧疚了?
可这也不能赖自个儿嘛。。。她也是推拒过的,只是卫遥非得她收。
噢,她又知道了——姓卫的该不会故意吧?故意的要她愧疚?
吓吓,温画缇惬意地仰躺回床上,幽幽地想,她才不会愧疚呢!她就不愧疚,要姓卫的算盘落空!
她枕着手臂,开始畅想自己以後的生活。
没有卫遥以後,要怎麽过呢?她要继续经营酒楼丶茶肆,要挣好多好多钱,要把爹爹他们一块接到身边。如果可以,她也想要第二春。。。要不再相个人成亲吧?噢对,王婶子还提过什麽娘家表舅的孙儿也相中她了,好像挺一表人才来着。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光阴荏苒的梦,是战火後的世道。她抱着孩子,右手挽着丈夫,两人随着游人共游荷花园。
亭台上,她看见个穿绿袍的人,正背对着她与人谈笑。
那人身量很高,音色熟悉又深远,墨绿的发带随风而飘。他与人谈闲情,论山水,笑声隐没在满园绿荷中。好似离开,又好像从未离开。
温画缇愣住,喊了声卫遥。
他止住声,转身看见她的刹那,顿了会儿,而後慢步朝她走来。
他看了眼她的丈夫,在她身前停下,随後伸手摸她抱着的孩子,依旧是淡淡的笑:“孩子都这麽大了啊。皎皎,这些年你过得好麽?可如愿了?”
她哽住,却说不出话,不知道该怎麽说。最後她问他:“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吗?就这样吧。”
他感慨,随意地叹:“我这些年打了很多场战,该杀的人都杀了,也替父亲和叔伯报了仇。”
他突然摸她的脸,“皎皎,三年前听说你要在洛阳成婚了,我本来想打完最後一战,就来找你。这一次我想带着战功,堂堂正正的娶你。我想成为你心里,可以保家卫国的将军。可是为了见你,我太急功近利了,那几日夜夜都梦到你,睡不安稳。最後在麓山一战时,我不慎受敌埋伏。软肋示人丶求胜心切是兵家之大忌,可是那回我却草率了。于是我在麓山的半山腰,被十根箭穿透心脏。”
“十根箭穿透?”
她愕然,登时松开丈夫的手,下意识牵他:“那你还好吗?”
“噢不对不对,你现在活生生站在我跟前,怎麽可能有大碍呢?”
“傻皎皎。”他抚摸她的脑袋,“十根箭穿心,怎麽可能活得了啊?我就说你傻吧,你还不信,我当然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麓山的山腰。这几战我都是用命在拼,死之前,无愧卫氏与家族,无愧大周,只是心里仍有点遗憾。”
他望着她的脸,长长叹息,却又刹那的释然。“生前的一切如走马观花,在尽头我想不起任何人,只记得你。想回到我们年少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学堂,我天天都能看见你。而那时,我保护你,还是你心里最受敬仰的英豪,最值得你爱慕的人。可是一切流逝,都不回去了。”
“回得去,回得去。”她抓住他的手,既焦急又不信地质问,“你说你死了,那你现在呢?现在见我的是谁?”
“因为还有执念,我的魂魄寄宿此地,在等你来。”
这话问出,突然他像缕烟雾似的没了。她抓不出,握紧手也抓不出,硬生生从指间流出。
“缇娘,缇娘。。。。。。”
丈夫摇她的手臂,奇怪问:“你在自言自语说些什麽呢?”
自言自语吗?方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她再定睛一看,哪还有卫遥半点影子,连先前和他谈笑的友人都没有了,只留亭台外满池的荷花。
她抱着孩子走到朱栏边,突然看见池边立着一块碑石,“孝孙卫氏,字行止,汴京人士,为将骁勇,护国安康,此碑立于顺天元年三月”。
孝孙卫氏?她突然滞住,这碑石还是他祖母给立的吗?顺天元年。。。。。。今夕顺天三年,他的死岂不就是三年前的事?
温画缇呆在原地,想起他烟消云散时的那番话,眼角缓缓流出两行泪。
“卫遥——”
清晨的日光落进纱幔,她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只是梦吗?她吓得捂住胸口,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胸口那块除了馀惊,还空落落的难受。
温画缇茫然地望向窗外,寒冬的天白雪依旧,一切明媚的像新生。
梦?只是梦吗?可这一切都有如此深的感受,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仿佛她真的风雨飘摇走过三年,最後来到开满荷花的亭台边,看见那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