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剑悬于虚空,绕着慕有枝缓缓转圈,锋芒仍极冷冽。慕有枝感觉手臂一凉,缓过神望去,方才那一剑只是将他右臂衣料削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半截朱红色的符印。
慕有枝展开扇面遮掩那处口子,吩咐门外:“无事,我今夜要安静修炼,你们都下去吧。”
门外侍女当即应声,脚步声远去。房门本就布下禁制隔绝窥探,很快楼上衆人都退走了。
钟离净缓缓擡指召回金鳞剑,收回到琉璃珠内。
慕有枝脸上笑容尽褪,眼底的防备也不再隐藏。
“前辈这是何意?”
同一句话,方才他问出时犹带笑意,这会儿却添上几分寒意,再狡猾的狐狸也炸了毛。
谢魇喜闻乐见。
钟离净站起身来,隔着斗笠白纱望向他手臂露出的那处朱红符印,眸中金光闪过,神识审视又岂是一柄孔雀扇拦得住的?他挑起眉梢,面露了然,“原来是替命蛊的咒印。”
谢魇这才拿正眼好奇地看向慕有枝,钟离净语调轻缓,“堂堂青琅山二教主,是谁在你身上种下替命蛊?我看你身上并无魔种,而那日在鬼窟总坛匆匆一瞥那位大教主,似乎也并非真正的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
慕有枝神色一紧,随即收起折扇,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前辈说笑了,衆目睽睽之下,大教主率青琅山呼应道盟前往鬼窟总坛除魔,那日现身的不是大教主,还能是谁?”
钟离净语气笃定,“你并非身中魔种,当日慕老祖明知祭出九宫绝杀阵是死局,却选择带你去,可见他是有意让你陪他赴死的。像他这样的大能,没理由发现不了你身上的替命蛊,那便是他亲自种下的了。那要你替命的那个人,怕是慕家真正的血脉,也就是真正的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
他说来也有些惊叹,“原来身中魔种,可以用让他人替死,青琅山秘传蛊术果真是高超。”
谢魇不疑有他,但慕有枝如何可怜,在他眼里都是一只狐狸精,还招惹了阿离的注意。
慕有枝摇着折扇,笑容勉强,“前辈,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青琅山大教主绝非那种人。”
见他还嘴硬,钟离净便道:“连在鬼窟总坛那日青琅山大教主慕无涯都不曾现身,看来他定是深受魔种之苦无法现身了,难怪你们要求丹方。不瞒你说,五灵涤魂丹我手中便有,我还有法子能镇压魔种。”
这无疑是个诱饵!
慕有枝神色微变,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收起折扇,双目紧紧盯着钟离净遮掩容颜的斗笠。
“我的确很想得到前辈手中的五灵涤魂丹,我也相信前辈手中定有那镇压魔种之法,但前辈若想打听我青琅山的秘密,恕晚辈失礼,我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要先问过前辈。”
钟离净道:“说吧。”
慕有枝擡手按住右臂衣袖上凉飕飕的口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前辈,可是钟离道友?”
谢魇神色一顿,看向钟离净。
这小子怎麽认出来的?
钟离净只回了一声轻笑,便摘下头上斗笠,放下一头如覆霜雪的银白长发,露出真容。
慕有枝看他的眼神不似方才那样敬重,颇有几分羞怒,“钟离道友,耍在下很好玩吗?”
钟离净神色依旧从容,“二教主是何时认出来的?”
慕有枝暗自打量起站在钟离净身後的谢魇,他并不认得谢魇,只知道对方上回也同钟离净在鬼窟总坛出现过,当时他完全看不出来对方底细,今日却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隐隐有一缕不同于人族修士的气息。
奈何谢魇戴着遮掩面容的面具,手里又有天命珠掩藏跟脚,慕有枝什麽都看不出来,只能暂时作罢,“那日在鬼窟总坛时,我便觉得你眼熟,今日你再来,我越看越觉得像。你修为竟提升得如此之快,想来之前失踪後定是得了什麽大机缘吧?”
他想了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之前我去天道院送论道大会的请柬,困住我的人也是你吧?我当时应当没有看错才是!今日才听闻九曜宫传来消息,说你已回到九曜宫,半月後就是你的继任宫主典礼,今夜你便现身,在下很难猜不到是道友。”
钟离净敛起笑容,“在天道院见过我的事,你说出去了?你们那慕老祖和大教主知道吗?”
慕有枝似乎被气笑了,“道友也未免太过小看在下了,我当日昏昏沉沉看不清人,自然不好禀告老祖。可老祖设下的禁制被触发,老祖也并未全无察觉,这几日才往我身边加派了两位长老护佑我的安全。”
钟离净轻轻挑眉,“究竟是护你安全,还是监视?”
慕有枝怔了下,垂眼泄了口气,朝他走来,“道友既知在下难处,又何苦处处挖苦在下?”
所谓前辈乃是认得的道友,慕有枝也不同他恭维了,径自坐下来,钟离净便也回到座上。
“我挖苦你做什麽,今日,我是来与你交易的。”
慕有枝狐疑,“道友不是知道我这个二教主在青琅山上有慕老祖丶大教主,并无实权吗?”
钟离净指腹轻轻摩挲腕间银蛇镯,淡声道:“对于青琅山慕家核心而言,你这个养子的确没有太大话语权,但对于青琅山弟子而言,你却是真正的二教主,自然能代表青琅山。以我看,你如今需要的不是丹药和镇压魔种之法,而是解开替命蛊。”
谢魇看二人隔着酒桌分座两端,想来二人虽认识但也不亲近。他也听得出钟离净言下之意,钟离净是有意要帮慕有枝解开替命蛊。
慕有枝也听出来了,却垂头婉拒,“多谢道友好意,但这替命蛊不能解,若当真解开,无涯……大教主便当真活不成了。我不是怕老祖责罚,只是,想还大教主这一命。”
钟离净顿了下,“你自愿的?”
慕有枝苦笑道:“这本该是我青琅山机密,可道友已是九曜宫新任宫主,又将此事猜测了七八,若在下今日不说,道友日後也能查到,怕是还会给我青琅山带来不少麻烦,在下便也不瞒道友。你还是猜错了,身中魔种之人并非大教主,而是我。”
钟离净瞥向他右臂。
慕有枝无奈道:“青琅山圣蛊术向来只传慕家嫡系,这一代圣蛊传承之人乃是大教主。我与大教主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知道我身中魔种後,大教主为救我用圣蛊将魔种渡往自己体内,昏睡已有十年。我无以为报,只能去求慕老祖请出替命蛊,那日随老祖祭阵,只为还他一命。”
“若一切顺利,在我死後,大教主便能苏醒,若不顺……”慕有枝叹道:“我也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