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这麽久,如今真狭路相逢,最坏的境况,原来也不过是如此。
刑明焕是公事公办,也没有要和他继续纠缠的意思。是他多虑,以为人家还记着六年前的仇,事事心虚。
“咕嘟嘟”的倒水声忽然响起,停了一下,又换了个位置,热水灯亮。
林在云心一跳,擡眼看去。
刑明焕已倒了杯水,嗒一声,放在他面前,那双沉黑的眼珠盯着林在云,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湖,不见丝毫波澜汹涌。
“怎麽,不认识了?”
他难得这样露情绪,语气说不出是冷漠还是自嘲:“私事……你倒公私分明。”
他杀个回马枪,林在云一口气才放下又提起来,“还是分清楚好。”
刑明焕一只手咔哒咔哒翻着钢笔笔帽,仿佛很心烦,脸上却是淡淡的,没丝毫火气,闻言也颔首:“我们也没什麽旧可叙。”
林在云不作声。
他又说:“那就谈公,时间紧迫,我开门见山,你认识白沉,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白沉。
林在云这两年尤其不愿意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更何况是刑明焕提起。
“我已经配合过这件事的调查,你可以自行查看。在找到证据证明我涉案之前,我有权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林在云看着面前那杯水,不面对刑明焕迫人的目光,“如果没有别的事,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刑明焕沉沉望着他,并不答话。
林在云抱着外套,干脆走出调解室,才听到刑明焕在身後笑了声。
“你的反侦察成绩很好,”他咔哒将钢笔合上,抛进垃圾桶,“林在云,但你从来不大会说谎。”
林在云侧身站在门边,这截走廊背光,即使走出门,整条路仍是暗暗的。有一瞬间,林在云忽然想起来,那只钢笔……或许是哪一年他送给刑明焕的礼物。只不过太普通,随处可见,过了太多年了,想来,刑明焕不至于保留至今。
“那你就试试。”他平静望着刑明焕,“记得要闭环证据链,再抓我审问。”
他走出走廊。
刑明焕仍然站在调解室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痕检的小李就近进来倒水,见桌上现成有一杯,拿起塑料杯子一口气喝完。
他扭头,刑明焕站在椅子边,正静静看桌上一支钢笔。那种神色,仿佛被头顶的灯暴晒着,明明觉得热,又找不到抽身办法。
“怎麽了刑队?”小李道:“漏墨了吗,叫小王帮忙修一下。”
刑明焕没回答,将钢笔插回口袋。
“区里风气不太好,你叫王密他们查一下宾馆无理由宰客的现象。”他抓起桌上那张皱掉的询问笔录。
“流言也要肃清。老虎要打,也不能冤枉了普通群衆。我难得去一趟红杉那块,听了一耳朵谣言,对区里形象也不好。”
他说完,见小李还是疑惑的样子,止住话,没有表情淡淡道:“哪里不明白?”
小李挠了挠头:“挺明白……队长怎麽突然管这种事,太阳西边出来了?”
刑明焕懒得理,走了出去。
杂货店旁,林在云抱着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才觉得没那麽口渴。
心脏跳得还是飞快,仿佛还没从方才的对峙里缓过来,心情却先一步解放——那个混混提前把钱给了他。
林在云又在杂货店买了油和洗发水,左手腕隐隐发痒。
他指节收紧,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洗发水背面的成分配料表,聚乙烯,香精……他反复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终于将焦躁感压下去。
回到出租屋,林在云堆起箱子,爬到柜子上,将刚拿到的钱塞进吉祥物存钱罐。
他抓着罐子晃了晃,只听到纸钞沙沙响,他又觉得心里不安定,倒出来一张张翻,数清楚了,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