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悦正靠在软塌上剥橘子,指尖沾了点汁水,她顺手在帕子上蹭了蹭。
知意掀帘进来,脚步轻得像踩着棉花,低声说:“主子,西市那个灰袍人,查清了,就是个卖菜的,跟顾言洲半点关系没有。”
沈悦嗯了一声,把橘子瓣塞进嘴里,酸得眯了眼。她没说话,只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知意退到门口,转身前顿了顿。主子现在连提都不想提那些人了,可有些账,总得有人替她算清楚。
她换了身粗布衣裳,头上包了块灰巾,混进了宫门侧道。浣衣局在北角,外头结着冰,里头水汽腾腾。一群婆子丫鬟跪在石阶上搓洗被褥,手泡得白,指甲缝里全是皂粉。
知意一眼就认出苏婉柔。
她坐在最边上,头乱糟糟扎着,脸上冻得一块红一块紫,手指肿得像胡萝卜。可她嘴里还在念叨:“顾郎不会走的……他答应带我去江南……我爹一出来,他就接我……”
旁边妇人冷笑:“你还做春梦呢?你家抄了,你爹关大牢里,顾世子昨儿夜里坐船跑了,带了三千两银票,全是你们苏家的钱!”
苏婉柔猛地抬头,眼神直:“胡说!他不会丢下我!”
那妇人撇嘴:“谁说的?他还把你的金镯子熔了换路费,临走前在酒楼喝酒,说娶你是权宜之计,真喜欢的是相府那位——温柔贤淑,嫁妆十里红妆,撑得起门户。”
“放屁!”苏婉柔突然跳起来,抓起木盆砸过去,水泼了一地,湿了众人衣裳。
几个管事嬷嬷立刻冲上来按她,她挣扎着尖叫:“顾言洲是我的!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抢!我要告他负心!我要见陛下!”
“见陛下?”管事嬷嬷一脚踹她膝盖窝,把她按在地上,“罪臣之女,还敢攀龙附凤?从今天起,每天罚跪冰面半个时辰,清醒清醒!”
两个粗使婆子架起她,拖到河沿边。那儿结着薄冰,冷气直往上冒。苏婉柔双膝一碰冰面,惨叫一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知意站在柱子后头,静静看着。
苏婉柔在冰上哭嚎,声音越来越哑,最后只剩呜咽。她嘴唇紫,眼睛瞪着远处宫墙,嘴里还在嘀咕:“顾郎……你说过要娶我……你说过的……”
知意转身走了。出门时袖口沾了点水汽,她没擦,任它凉着。
午后,阳光照进寝殿,猫儿蜷在窗台打盹。
沈悦歪在软塌上看话本,墨情端来一碗红枣桂圆羹,热乎乎的,搁在小几上。
刚舀一勺,知意推门进来,站定,说:“主子,苏婉柔疯了。”
沈悦抬眼,吹了吹羹汤,问:“怎么个疯法?”
“听见顾言洲跑了,当场砸盆打人,现在跪在冰面上哭,嘴里喊的还是顾郎。”知意嘴角微动,“浣衣局的人都笑她,说她活该。”
沈悦啜了一口羹,甜香滑进喉咙。她放下勺子,淡淡说:“自作孽,不可活。”
再没多话。
她翻了一页话本,继续看那句“春风不解愁人意,吹落桃花满庭空”。
外头传来小丫鬟的脚步声,是送新做的玫瑰饼来了。沈悦夹了一块,咬一口,酥皮碎在嘴里。
“味道没变。”她说,“以后别改。”
小丫鬟笑着应了,退下。
知意立在一旁,低头整理袖口。她记得昨夜去码头盯船的小乞丐回报,陈记船初五辰时开航,顾家小舅子已雇好私船,银子都备齐了。
她没说。
主子现在不想听这些。
她只想吃口热羹,看页闲书。
可有些事,总得有人替她盯着。
傍晚,书诗从外头回来,带了消息:“主子,西城铺面看了,地段不错,但房东要价高,咱们先晾两天。”
沈悦点头:“行,不急。”
她伸了个懒腰,把话本合上,搁在枕边。“明天我想吃蟹黄包,早点蒸。”
书诗应了,退出去。
知意跟着走到廊下,两人并肩站着。
“主子真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书诗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