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年,陆寻川再次听她在自己怀里撒娇,一颗心软得快要融化。
有人来为惠妃送祭祀用的香烛,又引着她去往殷峙那里。
惠妃看了眼身後正在拌嘴的两人,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果然还是小孩子。」
沉闷的钟声惊醒了林子中沉睡的禽鸟,扑啦啦一片,向灰蒙蒙的天空飞去。
同一时刻,北方朔风凛冽的雪原,正上演着一场千万人你死我活的厮杀。
南人与北人丶反抗与掠夺,他们为生存丶荣耀,以及身後的族人而战,刀刃下飞溅的热血将白雪融化,露出刚刚冒出绿意的草地。
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站了出来,前赴後继,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将圣洁无比的天山脚下,变为尸山血海的炼狱。
这一场仗打了足足四天,最终,是一支快如惊雷的羽箭射中了锡林王古尔顿的胸口,才令这场堪称惨烈的战争得意终结。
传言那射箭者是个威风凛凛的金发少年,他手中的白弓是一件与他本人同样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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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殷七十四年,春。
殷峙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并非如人们预测那般,而是一个长相与殷峙颇为相似的女孩。
殷峙非常高兴,为她取名祯。
祯,乃祥瑞也。
母凭子贵,惠妃获赏,封皇贵妃。
同年六月,她的弟弟贺知春授命八府巡按,代天子巡视四方,手持谕令,誓要荡平一切奸佞。
八年後贺知春归朝,任内阁次辅,距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一职,仅一步之遥。
而当年被他同带回朝的,还有一名姓董的教书先生。
此为後话,暂且不提。
眼下,虞珵美在战场上的那一箭并未要古尔顿性命,但也临死不远。
是夜,乌力罕来到大帐,将服侍的侍女们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床侧,轻声呼唤兄长的名字。
古尔顿费力睁开眼,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发出一声沮丧的呻吟,「怎麽是你。」
乌力罕听後不恼,盯着他布满虚汗的苍白面容,很轻很轻的笑了下,「你想见谁?」
许是没有力气,亦或者不想听对方说话,古尔顿没有回答,闭着眼睛静卧许久,就在他以为乌力罕已经走了的时候,耳畔传来乌力罕沙沙地声音,「大哥,你当年将其格儿送出去後悔过麽。」
沉默中,古尔顿没有回答。
乌力罕从水盆中绞了手巾,为他将额上的汗擦乾,继续道:「其实你早就已经与南人勾结到了一起,对麽?说什麽为了族人安宁,其实只是因为当年你帮南边那个皇帝夺取皇位,结果人家反手就把互市给关了,你恼羞成怒,这才嚷嚷着要开战。」
说到此,他有些同情的看向眼下的古尔顿,见他鼻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粗入如牛喘,想必是气急,就连胸口的纱布也渗出鲜血。
乌力罕不为所动,继续绞了手巾,擦过古尔顿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缓缓道:「大哥,你我如今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也就不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当藉口,你是为了一口气,而我是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唯有其格儿,我的好妹妹,她本可以不必去死。」
他的手停了下,注视着古尔顿,如同审问般道:「你以为用其格儿引出那个小小的细作再将其告发,就能让南边那个兄弟相互残杀?可惜那细作实在厉害,先你一步杀了其格儿,反将你一局,让你不得不向大殷出兵。」
「为了那一战,你打着其格儿的幌子让多少人为你送死的?」
「合达克叔叔为了救你被杜云轩围困时,你竟狠心将他抛下,那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叔叔啊!还有格鲁托哥哥,你见留不住杜家父子,就要他带人去送死!你的胜利根本不值得歌颂,那是用人命堆砌而成的鬼话!」
说到此,乌力罕终於忍受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古尔顿有些憎恶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不明白他要对自己说些什麽。
「大哥,」乌力罕一抹眼泪,抬起头来,沙哑地向他道:「你知道自己为什麽会中箭吗?」
古尔顿不解,见乌力罕眉毛耷拉着,咧开嘴笑了笑,那是一个很丧气的笑容,「是我托齐达叔叔向那个人指明了你的方位。」
刹那间,古尔顿的瞳孔瞬间放大,不敢置信般死死盯着他的脸,继而,他用尽力气,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怒吼,「你,背叛,我!」
「不是我,」乌力罕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和不忍,「是我们,」他向古尔顿解释,「所有人都受够了你的独断,我们是人,不是畜生,恐吓可以带来一时的臣服,却无法得到永久的安宁。」
说着,他将手巾缓缓向上,停留在了古尔顿口鼻的位置。
古尔顿惊恐万分,奈何伤的太重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乌力罕将他一点点推入死亡。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後那刻,他清晰的听到乌力罕带着哽咽憧憬道:「他告诉我,只要人们有了充足的粮食,这世间就不会再有战争,我愿意相信他。」
死亡到来之时,古尔顿并不惧怕,他只是觉得疲惫,以及对这个弟弟和族人前路的深深绝望。
一名侍女在靠近大帐的山坡上找到了乌力罕,她跑得太快,眼泪接连不断的向下落,擦都擦不完。
乌力罕见状从怀中摸出一块乾净素白的手帕,为她将脸庞的泪擦拭乾净,而後用温柔的话语安抚,「不要慌张,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