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结核
就在陈盛在牢房里靠着残存意志硬抗,准备迎接下一轮,可能也是最後一轮酷刑时,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更剧烈的动荡。
新的更严重的破坏活动再次发生。
这一次,是一座关键桥梁被炸毁,同时一名日本高级军官遇刺身亡。日军的愤怒和恐慌达到了新的顶点,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和审讯力量都被这些新的更“重要”的案件吸引了过去。
对于陈盛这个“仅仅”涉嫌在黑市买药的“小角色”,他们失去了耐心和兴趣。他的案卷被扔到了角落,再也没有被提审。
牢房里,突然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比酷刑更让人窒息。它意味着陈盛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被丢弃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角落。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来救他。
虽然没有新的定罪证据,但日军也绝不会轻易释放一个“有嫌疑”的人。他面临的很可能是在这肮脏的牢房里被无限期关押,直到病死饿死,或是随着战局变化被处决。
持续的审讯虽然痛苦,但至少意味着他与外界还有一丝对抗性的“联系”。而现在,这丝联系也断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伤痛和疾病中慢慢垮掉,精神在孤寂中被磨蚀。
他听着牢房外偶尔传来的,其他囚犯被提审时的惨叫声,甚至觉得那是一种“热闹”。他成了这座人间地狱里,一个安静的正在缓慢腐烂的注脚。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伤口在发炎,高烧反复发作,咳嗽越来越厉害,每一次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没有希望,成了最彻底的绝望。
他或许会想,“幽灵”和组织是否已经放弃了他?月娘是否还活着?他与Vegas之间的一切,是否终究只是一场来不及落幕的戏?
在这种被世界遗忘的孤独等待中,坚守秘密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的意志,正面临着比酷刑更加残酷的考验。在绝对的寂静与虚无中,他还能否记得自己是谁,为何而坚持?
意识,是从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开始的。
这咳嗽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更深,更沉,仿佛来自肺腑的最深处,每一次痉挛性的冲击,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胸腔里狠狠掏挖。起初还能咳出些带着血丝的浓痰,到後来,只剩下干涩而空洞的嘶鸣,每一次都震得他眼前发黑,太阳xue的血管突突直跳。
紧接着,是冷。
那寒意不是从外而来,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他蜷缩在牢房潮湿的草席上,将自己抱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仿佛整个人被浸入了冰海。然而,在这彻骨的寒冷中,他的额头和脸颊却摸上去一片滚烫,皮肤干燥得像要龟裂。冰与火在他体内野蛮地交战,将他残存的力气一点点蒸干冻碎。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仿佛有人用浸湿的厚布一层层捂住了他的口鼻,又像是整个胸腔被浇筑进了水泥。他必须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攫取到一点点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吸气,肺部都发出嘶哑破败的风箱声,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仿佛每一次扩张都被细小的玻璃碴子刮擦着。
他原有的头痛,在这全方位的痛苦夹击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它变成了背景里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撞击声,与心跳呼吸的挣扎声混杂在一起,谱成了一曲走向毁灭的嘈杂乐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旋转。牢房斑驳的墙壁在眼前扭曲变形,耳边开始出现无意义的嗡鸣和遥远的幻听。身体的感知正在离他远去,先是麻木,然後是彻底的失控。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後感受到的,是一种灵魂被禁锢在濒死躯壳里的极致痛苦。这具身体,这具曾为他传递情报,承载过爱与痛的身体,如今成了他最後的牢笼和刑具。
他想再念一遍那两个名字,作为对抗虚无的咒语,却发现连这最简单的思绪,也如流沙般无法凝聚。
最终,一切感官的剧痛,都淹没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黑暗里。
不知在虚无的黑暗中漂浮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痛了他的眼皮。
陈盛极其艰难地,将沉重的眼帘掀开一条细缝。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白色,还有几个穿着浅色衣服的人影。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牢房里腐臭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