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选择权,完完全全,最後一次,交到了陈盛的手里。
Vegas的话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陈盛,让他残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我们是一路人了吗?
这句话在他空洞的耳蜗里轰鸣,撞在积满尘埃的心壁上。
是啊,怎麽不是一路人了?
他陈盛,陈家早该死了的少爷,OSS名单上已注销的废棋,在这人世间,除了眼前这个霸道地攥着他生死丶也攥着他心跳的男人,他还能和谁是一路人?
那些钟鸣鼎食的家族?那些庸碌平凡的市民?还是那些他为之奋斗过丶却终究将他遗忘的“组织”?
不,都不是。
他们都是从旧世界的尸骸里爬出来的幽灵,都被时代碾碎了原本的形状,都在这片泥泞里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他们早就是一路人了,从很多年前开始,只是他陈盛,一直不敢承认。
你能跟上我,和我一起上路吗?
这句话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他的皮肤上,逼他审视自己这具残躯。
跟上?
他几乎要惨笑起来。他拿什麽跟上?这双几乎听不见风声的耳朵,这具时常被旧痛和眩晕侵袭的身体,还有这口袋里叮当作响的丶仅能糊口的几个硬币。
他是累赘,是负累,是Vegas这只海燕翅膀上沉重的枷锁。他跟不上,他只会拖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自卑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要张口,说出那个“不”字。他宁愿烂在这槟城的角落里,也不想成为Vegas传奇结局里那个可悲的注脚。
可是……
可是当他擡起眼,看向Vegas那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生命力与决绝的眼睛时,他看到那强势背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注一掷的等待。Vegas在害怕。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在害怕他的拒绝。
这一刻,陈盛忽然明白了。
Vegas不需要一个完好的强大的伴侣。他需要的,是一个无论他飞向何方,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坚定不移地选择他认同他的人。
他陈盛,或许耳聋,体弱,贫穷,但他这条命,是Vegas一次次从鬼门关捞回来的。
他这残存的意志,是因Vegas而再次点燃的。
他所有的不堪,Vegas都见过。他所有的底线,也都因Vegas而突破。
他不是累赘。
他是Vegas在这世上,唯一的同谋。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与勇气的力量,从他枯竭的心井深处汹涌而出,冲刷着所有的犹豫与自怜。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Vegas的目光,做了一个让Vegas瞳孔微缩的动作。
他擡起自己微颤的手,反手紧紧握住了Vegas那双一直攥着他命运的手。
然後,在Vegas错愕的注视下,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珍重而缓慢地,贴近自己乾裂的唇边,印下了一个无声却滚烫的吻。
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练成了一句嘶哑的丶却重若千斤的回答。
“Weshallfindatlast……”(我们终将获得)
陈盛的声音嘶哑,几乎被窗外的市声吞没,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Vegas心脏的锁孔。
他擡起眼,那双曾被苦难磨得灰败的眸子,此刻却像被《恶之花》的墨汁浸透,焕发出一种诡异而炽烈的光。他直视着Vegas眼中那片酝酿着风暴的海,完成了後半句的吟诵,也完成了自己最终的献祭:
“inthedivinedarkness,ouronlypeace。”(在神圣的黑暗中,唯一的安宁。)
这不是回答,这是归宿。
他选择了Vegas的道路,认同了那片由背叛丶阴谋与流亡构筑的“神圣黑暗”。他不再渴望阳光下的安宁,他所求的,不过是与这只风暴中的海燕,在共同的坠落中,获得那永恒的唯一的平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将自己从里到外,彻底染成了Vegas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