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人说,你妈妈好可怕,你妈妈控制欲好强,你妈妈好凶。
可宋呓欢没有一刻害怕过王女士,她敢跟王女士呛声,会愤怒甚至会憎恨,但她从未害怕。
尽管,王女士的长相与身体都不像妈妈。
她长得瘦削凶悍,她身体硌得人发疼。
可此前哪怕在集体病床里,她都日日贴在这幅硌人却温暖的怀抱里入睡。从小到大,她冷了热了渴了,哪怕爸爸还在的时候,她第一反应都是喊妈妈。
许多碎片化的记忆涌进来,她悄悄深呼吸。
她想起刚生病不久,被副作用折腾得呕吐时,王女士皱眉凶巴巴地问她,还敢不敢去吹风,一边徒手接住,面不改色。
王女士的刚强总是伤人。
可她若是不刚强,若是轻言放弃,那她又要怎麽活呢?
又当怎麽面对她生命里那些被诅咒的挚爱呢?
宋呓欢悄悄擦擦眼角,绽出个笑容。
她扬手,火红衣袂飞扬,她朝着王女士伸出手,广袖被风带起,朝着她的方向飞舞。
妈妈。
我怕,我怕得快死了。
拉住我,妈妈。
我讨厌冰冷的仪器,害怕未知的副作用,憎恨不公的命运,但这些不是你的错。妈妈,我不该那麽说,我明明从未有一刻怪过你。
从家里跑出来前,她说了那麽伤人的话。
“你就不自私吗?”
“既然你那麽在意我会不会生病,能从小到大都这麽控制我。。。。。。”
“那你跟我爸结婚,生我的时候,怎麽没想过我也会跟我爸丶我爷爷一样?”
“你为什麽生我啊?”
你看,命运真是低劣又可憎。
他残忍落笔後便悄悄隐身,徒留无能为力而又无辜的母女,彼此伤害着,怨恨着。
对于她任性妄为的指控,王女士当下只好沉默。
馨馨将王女士的回复带给宋呓欢时,她下定决心,回家。
她以为王女士会告诉她,那时知识闭塞丶科技不发达,诸如此类的理由。她还以为王女士会生气,会带给她许多指责,不如不懂感恩,不识好歹……
可都没有。
王女士那副刚强的外壳,瓷器般地碎裂开来,碎片顺着裂痕剥落着,露出脆弱不堪的内里。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擡着头,仿佛越过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望着她那幼稚而又不幸的女儿。她张口,带点茫然与哭腔:
“要是早知道,要是不生你……”
“妈妈,就没有你了呀……”
感谢该死的命运,诅咒可贵的命运。
妈妈,你有我。
宋呓欢扬起袖子,手伸得很平,五指张开,尽力朝着她的方向。
她拼命地朝着王女士伸出手,替代那句女儿永远无需对母亲说出的,对不起。
女儿只需要说——
妈妈,拉住我。
陪着我吧。
你也怕,那我也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