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呓欢没说话,也没哭。果果没催,捋着她头发。
又等了一会儿,果果才说:“快十点,都晚一个多小时了。”
宋呓欢看看手机,刚刚被静音摁灭的闹钟又开始催促。
闹钟标签是一堆感叹号夹杂两个字:
!!!!!吃药!!!!!
“嗯。”宋呓欢刚起身又被果果摁回去,“我去拿药,你倒水吧。”
客厅传来哗啦啦倒药片的声音。
果果端着两个药瓶的盖子走过来,“你看下对不对。31号,你五种我三种,安罗你今天吃完明天开始停对不?”
宋呓欢递给她一杯水,“对。”
她接过药瓶盖,里面放着白胶囊丶蓝扁药片丶黄长药片…药瓶盖装得很满。
宋呓欢端着瓶盖跟果果的瓶盖碰一下,药片彼此碰撞,哗啦哗啦地响,
她说:“干杯。”
“干杯。”果果配合地回。
瓶盖里有不到十粒形状不同的药片,她仰头倒进嘴里,将玻璃杯送到嘴边,咕咚咽下一大口水。
咽完感觉噎住了。
她最高纪录能咽十三片,里面还包含三粒死大死大的卡培他滨。可不知怎的,今天这几片怎麽都咽不下去。
她在胸口锤两下,又灌下一大口水,才将药片咽完。
水喝太多有些泛酸,她用手指蘸一点点蛋糕上的奶油含在嘴里。
没等奶油化开,果果就把蛋糕盒子盖起来。
“别吃,太油腻反胃。”果果将剩下的蛋糕收起来,“你刚刚吃那把药最贵的一百五十五一粒呢,再吐出来。吐完不吃吧,心疼钱,吃吧,太恶心。”
宋呓欢收手愣一会,突然说:“果,我好像搞砸了。”
果果在她旁边坐下:“嗯。你就是想搞砸,你要是真铁了心要睡他,就不会这麽说话。”
“我今天…有点太开心了。”宋呓欢拨弄药盒盖子上要断不断的塑料,说:“闹钟响的时候我都有点生气,它没事提醒我干什麽。也怪迟燃,没事祝什麽须尽欢,这祝福好归好,但总归…总归太紧迫了。”
高考後,宋呓欢照例被王女士摁着去体检,医生当场就跟王女士说她胰腺上有个阴影。王女士强打精神带着她一趟趟跑医院,最终确诊胰腺癌,还是前无古人,後最好别有来者的印绒胰腺癌。
癌症里的熊猫癌。
宋呓欢确诊後异常淡定,她听话乖巧地配合治疗,甚至能跟要拿半米长管子穿进她身体的医生欢快地聊天。
她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牛逼。
成年後所有时光都在与熊猫癌细胞共生,她短暂地胜利过,被癌细胞侵蚀得形销骨立过,甚至有那麽极端的几个瞬间,想过干掉这具不整齐的身体,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消灭熊猫细胞。
那些时候,宋呓欢感到过痛苦,但从没像今天闹钟响的时候那样,感到绝望。
那种非要撕毁点什麽,破坏些什麽的绝望。
闹钟响起那刻,她意识到她确诊时的淡定不是淡定,是无知。
她对被命运夺走的东西没有概念,她并不知道她有什麽可贵,人生有什麽美妙,所以她毫无畏惧。
要失去什麽的时候,最好别记得拥有的感受。
果果捏捏她的手,“你年纪小。”
“你也就比我大八岁。”宋呓欢瞥她一眼。
果果低声说:“八年很久了,我上了大学丶谈了恋爱还工作一段时间呢。”
宋呓欢没说话,就盯着手机上的循环闹钟,说:“逃避的时间一长,都感觉自己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果果没说话,只是掀起衣服下摆,开始贴芬太尼贴片。
“嘶。”宋呓欢倒吸口气,“你怎麽又挠成这样啊?”
果果的腰腹部贴着几枚透明贴片,周围皮肤都是红色的抓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总觉得贴上去痒,忍不住挠。”果果一个一个取下来,又重新拆贴片。
宋呓欢看得直皱眉:“那你也别挠啊,万一把贴片抓破呢。”